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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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跑,有人停在原地。

街上每條分枝的巷弄裡,有太多相同宿命的孩子。多半不願相信自己死了,只能待在讓他們發瘋的世界,乾等夢醒時分。

飢腸轆轆許久,手腳無力活動,以不同姿態倒在地上,面黃肌瘦、眼神空洞,撇過一眼就以為是棄屍。

路過的紅眼們背著一包袋子,只是凝望著那些無家可歸的巷弄孤兒,沒伸過援手。

包上沒綁好的缺口,蒼白到血管清晰可見、乾燥到皮層剝落的手指偷偷露出,卻入不了厚重眼皮覆蓋的眼睛。

孩子們原本動作挺慢的,但當袋子裂開,一縷腐爛的氣味飄出時,孩子們突然如同獵獸般起身,眼中閃爍著飢餓的光芒。

有的拽著、有的抓破,瘋狂撕扯著袋子,裡面的東西散落,殘肢斷臂滾落地面,腐爛的肉體在地上翻滾。

孩子一窩蜂圍著屍堆,也沒管衛生,毫不猶豫抓起腐肉,咀嚼都沒有的往嘴裡塞去,一吞一嚥,嘴角流下血水。

過路的眼色不變,無動於衷,留下滿地的殘屍與瘋狂的孩子,抬腳離開。

從島上延伸的軌道漂浮海上。火車門開了,紅眼們踏上車廂,跟著在海上行駛,向南開去。

從車上看去,整條街貫穿死寂,死寂島立霧於海上。

白霧中參雜灰燼,從天上持續飄落,只有幾條光穿透隙縫。在這開燈是早上,關燈是晚上。

一旦開門,關門再快也抵不過霧氣闖入,量以陀計地漏進來,搞得屋內一片白。於是拿起乾燥的衣服,對著門口搧來搧去。

自從那次不勝枚舉的「人」爬過圍牆、越出淨土、逃過塞壬,天井便派出更多紅眼,盡量不打擾居民地抓回他們。

一開始顯然生疏,有一分隊因為霧霾困住好幾天,好在居民相救,並照著描述畫出地圖。

而住在這邊的墮天使,接觸了幾百年都沒事,彷彿是墮天使的氧氣。

每天醒來連捂鼻的布都沒帶,一步一腳跨進霧裡,或多或少為迷茫的「人」當行走的空氣過濾器。

這片廢土上,時間彷彿停滯,如同一條無盡的河流,心靈也在沉澱。

不起眼的巷弄充斥悶熱,窄小的屋子透著無奈。擺滿角落的破舊傢俱,滿地的斑駁磚瓦,窗簾蓋了日復一日的灰塵。

廢墟的影子,刻進每家的記憶,深入骨髓,與無光的現實交織一張無情的網,成為無法抹去的烙印。

這一家常趁團聚時刻,乘舟去趟唯一能見日暮的孤島,去看看海與天的交接處,一輪悠悠晃晃、浮在海平面上的金黃太陽。

無奈留戀天上悠遊的鯨魚,浮在海上為孤島發光發熱,使地面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下。

海平面隨著那風,一波波翻湧而起的海浪拍打著岸邊,清脆而響亮。浪潮退卻後,徒留岸邊積蓄下的海水,彷彿海忘了帶走。

當晚霞燒紅了半邊天時,岸上有的並肩漫步,有的和日落談心,有的在盡情追逐。

這家最年長的,把愛交給金雲下高飛的風箏,晾在天上給其他年齡小的奔跑、玩耍。

跑到臉都紅了,也或是參雜了夕陽的紅暈。象徵和平的白鴿,展開羽翼翱翔天際。

於是,這裡的歡聲如海浪,一陣高過一陣。似乎一切的美好時刻,都駐足在一成不變的時空河流,一如往昔。

棕髮女孩屈膝坐在岸上,海水洗過腳幾次。望著定格的夕陽,她眨眨眼,瀰漫著好奇的光澤,每一個數據文字都縮小了印在眼底,像璀璨的星星。

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帶了點愁味。

男孩看著旁邊追逐、嬉鬧的家人。彎著兩腿虛坐而不著地。他仍是那副沒有情緒的表情,卻保有孩童的稚嫩容貌。那雙魅人的碧綠眼眸藏了故事。

黝黑的絲縷讓風輕撫,末梢清香殘留空中。宛如格桑花在仲夏,悄無聲息地綻放,縈繞著清淡的香氣。

棕髮女孩的視線,飄到醉天白鴿,一雙潔白無暇的翅膀,在紅霞上飛舞著,畫出數道優美的曲線。

女孩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後聽到遠方走來、因為夕陽而顯眼的紅髮女人叫喚:「回家吧。」

淚珠擠開眼皮,才驚覺是夢一場......好想回到那一天,沒有生病的時候。

已經受夠了--眼裡盈滿不符合她這年紀的絕望。想到即將到來的死亡,她顯得毫無畏懼。有什麼會比--結束這一切來得好?誰知道她被判處什麼罪。

希望終究抓不住,三分之一滿的玻璃杯,從那再也無法緊握的指間滑落,水砸地綻放不過幾秒的花。

玻璃碎得震耳欲聾,震得打開記憶的閥門,將她拉進時空的漩渦--眼前的光景急速倒退,地上的碎片漸漸重合,恍惚回到那天。

「跑慢點!」紅髮女人探頭喊著。

小女孩四步當兩步跑離家,正趕著去教堂領食物,哪管得上什麼叫慢,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白霧蓋過一切,前方的路有什麼障礙都不知道。

碰--霧中愈發模糊的背影,化作數道往下滑落的殘影。飛過絆腳石,落地產生巨響,還在地上滑行一陣子。

趴在地上的她,隱約聽到骨頭裂掉的聲音。是哪裡裂掉......她無從得知。只得任由暈眩衝腦,在耳鳴模糊下沉沉睡去。

「洛林!」瞳孔猛地收縮。紅髮女人匆忙奔向倒地的小女孩,然後用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抱起洛林。

孩子在懷裡是陶瓷般的脆弱。泥濘的地面弄髒了女人的衣服,但她眼中只有洛林的蒼白臉龐和無力垂下的雙臂。

梵妮輕輕地搖晃洛林,見沒有反應,眼淚立刻從眼角滑落。她嘴巴顫抖:「洛林,快醒醒,求你了......」

門裡又走來一位白髮女性,很快關門後驚訝大叫:「天啊!怎麼會......快抱洛林回家,梵妮!」

眼神從渙散到點醒的聚焦,用了半秒。梵妮終於要站起來,雙手架著洛林的身體,一直注意別讓她掉落,腳吃力撐起兩個活體的重量。

十幾來歲的重量,足以讓二十出頭的女性冒汗。梵妮一步一拐走回路,半路上白髮女人也跑過來,查看洛林的狀況。

「剛看過情況,下巴可能撞斷了。」梵妮先一步說。白髮女人拍去洛林身上的髒污,再看她跌倒的地方。梵妮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怎麼了,伊蓮?」

「她剛才不是跌倒嗎?」伊蓮指著洛林的手腕,「手應該會先著地。怎麼洛林手掌......連擦傷都沒有?」

一切的開端。

「醫院......是不是要去醫院?」伊蓮說,梵妮仍處震驚,伊蓮於是喚醒她。在死寂生活了快一世紀,怎麼不知道這裡沒醫院。不用梵妮提醒,伊蓮也知道。

不曉得眾天使城有沒有醫院。梵妮猜想。她不奢求太多,只要能提供墮天使治療--能解答的地方。

天堂與死寂相隔大片汪洋,路途遙遠得需要方舟渡海。透過伊蓮告知港口的去向。

去那的墮天使挺多,梵妮做好推擠的打算,好在大多算好心,見著女子背著小孩,還是會退讓幾步。

穿過人海,不起眼的角落矗立破舊的小房子,等待船隻靠岸。房子開了一扇小窗,窗上掛著招牌--售票亭。梵妮抱著希望拿著票、揹著洛林去停泊口。

只是她不知道,洛林秉持最後一絲意識,沉重的眼皮不給她看看自身處於何方,唯獨梵妮額上豆大的汗滴,清楚無比。

又一道光Место, где живут истории. Откройте их для себ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