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光

第一部：AfterLife

溺水了？

眼睛、嘴巴無法開條縫，四面而來的水壓好不痛快......背上有堅實和凹凸不平的觸感，像是躺在水底。

慢地，臉頰和手指感受到水流的冷意，觸感越來越敏銳。

這時，一群很小很小的力量從四周向這匯聚，溫暖地碰過手掌，輕輕撫過臉龐。那群小力量似乎在凝聚我。

我？我是誰？在水底待久了，這具身體竟然沒有浮腫，也沒有任何窒息感。

霎時，一條魚尾的搖擺引起了巨大波動，水流速速刷過我。我感覺有雙手將我提起。那雙手的觸感清晰有力，正小心翼翼地拉我。

有人在救我？

雙臂上的手掌力道不大但很緊實。隨著水流從臉上刷過，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水性極好的救援者。對方游得很快，氣泡撲面而來，帶著一種急迫。

我，從哪來？

海裡有更多力量，從四面八方源源不絕地湧來，隨我的身體游動而不斷吸收進來，讓我越來越充實，越來越完整，甚至覺得下一秒就能在水中睜眼。

水壓漸漸變低，救援者正領著我，扶搖直上出水面......我，將去往何處？

昏沉醒來時，入目的不是手術室大燈，而是白色佔據的天。這映入眼簾的濃濃霧氣相比書中描述的晨霧更為濃厚。這是哪裡？

溺水前，失足滾落滿是冰椎的峽谷是最後一段記憶。照理說我至少會半身不遂，了不起也就傷痕累累，可我現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我下意識坐起來，動作行雲流水，雙手和脖頸能自由活動。我開始找找身上的傷口，連一塊瘀青都沒有。我身上沒有任何自高處跌落而應有的傷痕。

為什麼我身上沒有傷口？我又為何在這裡？......我捲肚前傾想站起來，可兩條腿不聽話，出力到一半就因為癱軟而失敗。

每次屁股蹬地的間隔變少，這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藉著牆壁猛地讓雙腳承擔全身，終於站了起來。

喘氣過後，抬手往臉上一搧－－好痛！為什麼不是夢？為什麼身上沒傷口？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嘗試向前走，步伐踉蹌還要扶牆，但我仍要走，我想找人，或是任何會說話的生物。

走到一排儼然的房子，牆面滿是大片油漆剝落的痕跡，裸露房子最初的灰白，有的地方還受裂紋包圍。

看似良好的房子外觀老舊，玻璃窗至少留著但沾滿了灰塵；看似糟糕的房子有遭到侵蝕的痕跡，甚至安裝在室外的百葉窗快掉落。

卻感覺得到，房子們長年下來屹立不倒。宛如見證百年歷史。

我扶著牆走著，前方緊挨著窗戶的霧氣，因為房內黃燈照出來，暈染霧濛濛的一片。看來滿天白也不完全白，也證明這裡有居住的痕跡。

霧氣似乎是這地方的氧氣，到處都有。向遠一點的地方看去，那邊的房子看不到，全挨白色蓋住。

突然間，眼睛感到一陣刺痛。我閉上眼，有什麼細小的東西闖入眼裡，正在眼瞼和眼球間來回摩擦，帶來一陣刺癢和不適。

我不由得搓揉眼睛，隨著淚水帶出異物感的同時，那細小的東西突然飛上天。

反射動作般，我伸手抓了眼前的白，一攤掌，眨眼間僅能捕捉一絲殘影，好像有東西從手掌溜走。

返回白色擁抱時會減緩速度，眼睛才抓住那是什麼－－數片零碎的灰燼。至今一丁點聲音都沒有－－死一般的寂靜。

上秒臨死關頭，下秒睜眼就在這......這地方是我在書堆中沒見過的，破碎的水底記憶也不單純。那些力量與水中救援者，都是沒來由地促使我完整。

溺水了死亡還未降臨......與死亡相對的是出生......結合種種蛛絲馬跡，第一次不使用推測語氣，而是一股非常肯定的直覺－－那片海孕育了我。

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血液又帶著好奇沖灌我腦門。我深吸一口氣，吐氣時吹散了點霧氣，不過一兩秒融合。

經過巷弄時，看到深不見底的一團白。白只是一種顏色－－至少到目前為止、沒讓我推翻前，是這麼堅信著。

於是藉著牆面施力，朝裡頭踏出一隻腳，然後壯著逞強的膽子，向前走了好幾步。

走了一會，霧中若隱若現出模糊的影子，形狀愈發眼熟，熟悉得酷似自己的身體......

被無情分離了，如樹木凌亂分支、像垃圾般堆疊－－細長的像手指、稍粗的有手腳形狀、最大的是軀幹。

它們無法合嘴、無法閉眼，還在垂死掙扎，直直盯著我。那沒有眼皮、佈滿血絲的眼球，讓恐懼從腳底衝上腦門，慢慢支配我的身體。

腳一下癱瘓，屁股傳來疼痛，脖子因為冒出青筋而發癢......那是......一堆屍體？

「妳還好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急忙轉頭，尋找來源，心中燃起希望。

後面、後面有人！有人給我勇氣－－然而縱使回到濃霧，四周仍舊空蕩，看不到半點人影。霧裡又傳來：「是墮天使呢。」

在哪？我轉身尋找，可走沒幾步就忘了剛才是左轉還是右轉，我掉頭想回巷口，但前後左右都一片白濛濛，我只能在原地張望。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妳。」那聲音又說：「有個地方能解答妳現在的疑惑。」

現在的疑惑－－那人彷彿看穿我心所想，同樣的女聲線帶來信任、起到安神作用，讓我呼吸逐漸平穩。

「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我終於聽出聲源，走近見著人影，那人的臉為白霧所擋，長什麼樣我沒看到。

但我隱約能見，不同於這片蓋天的白，還有一絲一縷，光是這些就足以讓我分辨。蓄著夕陽火紅的頭髮，凌亂而不整齊地散蓋脖子後面。

我早忘了我是怎麼相信她，而且神不知鬼不覺跟著她，被直覺牽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