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
陸詩邈有點精疲力盡, 她覺得自己和陳國平相持已經進入白熱化。雙頰映着薄汗,聲音也逐漸開始沙啞。他與她對視的時候,眼神裏沒有故事,也沒有情緒, 很平靜, 扯動已經被炸傷的臉, 把頭歪向一邊,渾身顫栗, 痛苦活在他的影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發。
樓下排爆手已經解決掉了全部炸彈, 程肆是現在的關鍵。
陸詩邈內心被失敗牽引, 她苦笑。
如此努力了兩個小時, 什麽結果也沒有得到,對方只想死, 熬了兩個小時對方還是想死, 什麽都不管用,天文地理, 宇宙宏觀,弗洛伊德,甚至陸詩邈跟他詳細講解了刑法。
他就只等程光來。
有時候案子就是這樣,沒有什麽神轉折,沒有什麽英雄,事情歪歪扭扭朝結局走去, 最後埋葬在城市角落。——和那落灰的案卷一樣。
陸詩邈看向那兩個桶。
那兩個桶裏裝的是烈性炸.藥,他身上綁的是高.爆, 假設同時轟響, 整個樓層都得塌。
射擊吧。
射擊或許程肆還有的活。
讓陳國平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這是她的退讓,只不過他手裏的人質得留下。
屋頂上有好多鳥屎,梅雨讓臺階長滿地衣青苔,有點荒涼,陸詩邈四年前也開槍打過人,只不過那時候是在演習,而如今....是真的要人去死。她已經很久沒摸過槍了,她在大腦裏無數次地模拟這個場面。
陸詩邈覺得她胃好難受,酸液頂到喉嚨,她咽下去,那些酸汁劃過喉嚨像是碎掉的玻璃片,讓她身體破碎起來。
"請求射擊。"陸詩邈對耳機申請。
過了幾秒,冷漠的聲音又響起,"狙擊手準備好了,他會盡量一槍解決,但你同時也要好補槍的準備。"
公安特警狙擊手,永遠只能落實「一槍斃命」
只是70碼的距離,有點危險,曾有罪犯在被連續擊中後,仍可以揮刀砍傷人質。更何況現在對面拿的可不是砍刀,而是遙控器,只要指尖浮動,陸詩邈就得完。
"好。"陸詩邈別無選擇。
"等待指令。"耳機回複。
天臺刑場。
對面的男人削骨身軀,屹立高舉,以心化十,以死起誓。沒人知道地獄裏有什麽。
考公之前,陸詩邈知道自己這輩子和牛鬼蛇神無緣了,她不能想,但她卻能看見那些枯莖鏽骨——那些她看過的所有的屍體。
被殺死的,泛着黑光的屍體,半酣張嘴,死掉的眼睛出現很多陰影。那些躺在泥地裏的,躺在血泊之中的,躺在悔恨裏的,躺在恐懼之中的。雖然她不曾做解剖的工作,可那些畫面仍然萦繞在她腦袋裏。
她只能用報告和數據,書寫那些倏忽生命離去的原因。找到他們「死了」和「活着」之間點和線的連接,每個人身上都擁有一捆用來燔祭的柴。
刑,借罪之名。
罪,因死遁影。
她現在要親手燃起那些柴,解脫又帶着懲罰,陸詩邈開始調整位置,兩腳間距挪至與肩同寬。
口令不再是:
驗槍、上彈、瞄準、出發。
只有。
"射擊。"
砰——
槍聲先至,陳國平站在對面未曾反應,只是身體晃動了一下。
失誤了?
子彈速度太快,陸詩邈看不清打進了陳國平身體哪裏,她腦子反應需要時間,只能憑反應掏槍,胸前伸出去的板機動作有了一秒猶豫。
砰—
陸詩邈還是按動扳機,擊中他的右肩頭,子彈貫穿導致他向後倒了一下。陸詩邈雙手持槍,愣在原地幾秒。射擊□□讓她有點崩潰,可她已來不及反應。
兩人隔空對望。
一霎。
轟嘭
驚天巨響,波及曠遠,火浪鋪天。
陸詩邈被氣流轟退了半米,雙腿已經發軟。耳朵被這轟鳴聲灌滿,耳鼓膜發脹,随後傳來一陣劇烈疼痛,耳機嗡嗡震動,正個世界以最快的速度安靜下來,寂靜一片。熱風不止,她呼吸道被嗆到,每一口呼吸胸口都在發痛,她大口喘息,喘到需要用兩手扶住膝蓋。
她依靠視力觀察此刻的情況。只見一個巨大的火光亮起,熱浪能量轟然而起,吞噬半個天臺,靠着陳國平的外牆欄杆被掀翻,一切焚毀殆盡,落滿塵埃,人體碎塊飛濺而來。沒有騰起的煙霧,天空只有白和橙相間噴射出的灼熱火焰,如同霁光曙芒閃現,這是個高度曝光的世界。
對面只有隐隐約約的輪廓,她看見那兩個火藥桶在火浪之中。
——完了
陸詩邈渾身緊繃,她得交代在這了。林舒慌忙從樓道口沖進來,她用胳膊鉗住陸詩邈的胳膊,用身體擋住她背後的熱浪。
完了。
林舒也得死。
陸詩邈看那兩個桶燃燒着,随後将林舒向後,一把推了出去。可惜她暈的厲害,力氣不大,只把人推出去了半米。卻沒有逃離死亡籠罩的距離。
整個樓都得完。
林舒從對陸詩邈說話,甚至去捏人正在流血的胳膊,來外力止血。陸詩邈覺得耳朵好痛苦,有人在撕裂她的耳朵,她只能聽見微弱的聲音,口唇紫绀,卻始終聽不見林舒在說什麽。
陸詩邈持續發懵,她視野裏陽臺在發生彎曲變形,地板像烤焦的面包,空中以一種奇怪的視角在趨于平靜.....她到底哪個步驟做錯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舒拖着呆滞的陸詩邈往樓梯口走,李斯廷從樓梯沖上來,見到人沒事深吸一口氣,旋即開始吼道:"耳機叫你為什麽不應答?"
"她耳鼓膜應該是被震到了。"
林舒伸手給陸詩邈的耳機摘下來,她舉起陸詩邈的胳膊,用紗布快速綁起來,血滲着往地上落,"爆震傷,被沖擊到了,需要送醫檢查肺有沒有問題。"
李斯廷見陸詩邈蒼白的臉色,眉皺的飛起來對着耳機,"救護來。"
下午六點。
軍醫附院住院部,單獨病房。
薛桐從走廊盡頭踉跄奔來,不小心撞到人,連一句禮貌道歉也沒有,安霖跟在身後也是急急忙忙小跑,李斯廷站在門口,伸手攔住這位面色驚慌的香港警司。
"她沒事吧?怎麽樣?醫生怎麽說?"薛桐i抓人胳膊像是救命稻草,她聲音發抖。
雖然在來的路上,安霖已經和她講過無數遍,陸詩邈沒有大事,在電話裏口齒清楚,意識清醒,應該只是輕微爆震傷。可薛桐不信,只要她沒聽到內地公安的人親口告訴她,她就認定安霖是為了讓她寬心而扯謊騙她。
薛桐心急如焚,迫切的需要人救她命,"你說話啊。"
"她耳膜破裂,呼吸道感染,輕微氣血胸....腿上和胳膊,有很多飛濺口,已經處理過了。"
...
薛桐怔着。
李斯廷面色猶豫,"陸詩邈不讓我跟你說耳朵的事,但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因為她聽力現在有點問題....我怕你跟她說話太小聲,她聽不見你着急。"
薛桐忽然腿軟起來,她轉身快速找個座位坐下,"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是一級爆震傷,過段時間應該會好。"
"應該?"薛桐雙手掩面苦笑,"什麽意思?"
"醫生說以後可能....可能只要血壓高,就會持續性耳鳴的可能....具體還得後期檢查,說不定什麽事也沒有。"李斯廷特意咬音可能二字。
"氣血胸呢?"薛桐聲音越問越小。
"高爆沖擠壓,正常恢複幾天就好。現在胸悶、咳血比較正常....."李斯廷說出口時也有點難為。
薛桐把手插進頭發裏,埋着臉。安霖看到跟着坐下,手捏在她肩膀安慰。
"仲好冇事。"
"仲好?"薛桐聞聲擡眸,臉色已是僵硬,"一系你都試下?"
"你放寬心,她這樣總比沒命好吧。"安霖故意說出這些話,他不想讓薛桐把事情弄得太緊張,生老病死這事就不能細想。
"咩叫沒命?"薛桐瞪着他,大力揪住他領帶,将男人身子拽彎,"安sir,你不要惹我。"
安sir。
安霖何時聽過薛桐如此叫他,他吓得抿嘴擺手,普通話應答:"我不說了不說了。"
李斯廷趁着兩人說話看了眼手表。
陸詩邈因為開過槍,所以下午檢察院和督察的在病房裏調查,如今人都走光了,他想小陸一定很想見這個警司,所以第一時間通知了兩人,現在應該沒有什麽事會打擾兩人相見了。
"她父母那邊警隊沒通知過,後天她出院,你接她走?"李斯廷想起陸詩邈填的住院單,上面家屬聯系人填的是薛桐,他當時看到還被震撼到,如今總得善後問一句。
"嗯。"薛桐點頭。
"那我把醫生的聯系方式給你。"李斯廷掏出手機,加了警司的微信,兩人在走廊的交談,像是老師和家長的對談。
交接完,李斯廷帶着安霖一同離去。
病房外只剩薛桐,她坐在椅子沉默了半晌,努力讓情緒恢複到正常,随後起身走到門口。
她推門而入。
陸詩邈穿着病號服,閉眼乖乖躺在床上輸液,胳膊纏繞着紗布,盡管薛桐推門時跟靴已經踩出了聲音,病房門發出了吱呀聲響,走廊傳出呼叫鈴響,可她仍然閉着眼。
薛桐傻站在門口,捏在門把上的指尖攥的泛白。
她往後撤了一步,退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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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今日离港 - 鱼宰(完结)
General Fiction1. 刑侦专业第一的陆诗邈,公派去香港警校当了一年交换生。 警校体训成绩不合格,学霸成学渣。 校外室友欺负她,台风天淋成落汤小狗。 警司薛桐把她捡回家,给她养伤,陪她训练, 等到她重回学霸巅峰,薛桐竟把她撩弯后无情地甩了.... 被甩的陆警官跑回内地,进了公安刑侦技术科。 勘验,取证,抓捕。 面对枯燥的海量证据,和警队的鸡飞狗跳。 她却无怨地熬夜追凶犯,加班到天明。 同科室的法医感叹:【陆姐月薪八千五,但她命比美式苦。】 无人知晓....陆警官每天累到浑身臭汗,倒头就睡。 就是为了好好当一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