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一)
有哗哗的水声,是船蒿在划过水面。潺湲的河流,绿色的水波纹,一圈一圈的散开......窄窄的小船,一晃,人几乎要倾进河里去了,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圈住,那笑声就在耳边,真响亮......
小船平滑的穿过桥下。
她舒服的靠在垫子上,在那温暖的臂弯间,仰头看着石桥越过头顶,一片阴影投下来,桥底斑驳的印记,一晃,而过。
"好看吗?这就是康桥......也叫太息桥......"
好看吗?
好看。整条康河都是美的。
可那太息桥......她回过头去看,渐渐的远了。还是美的。于是真的叹了一声气。又听到响亮的笑声,笑的那么肆无忌惮,笑的那么毫无负担......她却觉得太响亮了,刺的她头痛不已。
水声渐渐的消失了......一只温暖的手覆在额上,头痛似乎缓解了些......
屹湘翻了个身。
床头的闹钟忽然响了起来,她胡乱的去按掉。有什么东西被她抡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她头痛加头沉,睡意却渐渐的消失了......屋子里有人。
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半撑着身子起来,头沉的跟顶了个缸似的,起了半截儿就倒回去,就听见有脚步声到了卧室门口,门一开,有人懒洋洋的问:"醒了啊?"
屹湘憋在喉咙里的那声尖叫在看清楚门边的人是邱潇潇的时候,化成了一句简单的"哦",随之而来的浑身骨节和肌肉的酸痛席卷了她,她重新倒在了床上,再也不想动一下。
天已经大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屋子里并不很暗。
屹湘盯着天花板......
"全身麻醉?"潇潇站到床尾,弯身看着她。
"嗯。"屹湘答应。她,好像,应该,大概,似乎是......醉的很厉害。但,"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心跳趋缓......原来是潇潇在呢。
潇潇回身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进来,屹湘闭了下眼睛,脸都皱了。
潇潇看见,把纱帘拉上,说:"妈刚也在这儿。"
屹湘发着愣,问:"什么?"
潇潇在她床边坐下来,看着她,说:"刚走。她今天还有安排,让我在这儿看着你......还有看着灶上那锅汤,嘱咐说,等你醒了,再热一下,让你起来喝点儿汤再睡。"
屹湘抽了下鼻子。鼻子有点儿塞,隐隐约约的闻到一点香味。她想起刚那只温暖的手......无声的拥着被子,歪在床上看潇潇。
兄妹俩沉默的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潇潇问:"能起来吗?"
"潇潇......"屹湘含混的叫着哥哥,慵懒的伸了下腿。四肢百骸在这一伸展之间,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舒服。
"少来。我可不伺候猴儿!"潇潇说着,扯着屹湘的衣领就把她给揪了起来,"先起来洗脸,喝了汤再睡。"
他说完人已经往外走,回头一看妹妹又倒回去,"嘭"的一下翻在床上——那床乱的。被子被她缠在身上,喝了酒难受,夜里翻腾的床单都乱了,枕头和靠垫都横七竖八的堆着,一头柔发跟鸟窝似的,衬着惨白的脸上,腮边的一点潮红,是那么的触目......"快起来!"他说着,便开门出去了。
"臭潇潇......"屹湘咕哝着。
"我可听见了!"隔着门,潇潇在外面大声说。
"臭潇潇!"屹湘抓着枕头捂在脸上。潮润的呼吸闷闷的返回面上,一会儿,她就喘息困难了......柔软的睡衣面料蹭着脸,她抓了一下衣领,猛然间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她穿着自己的睡衣。最喜欢的一套,已经穿了很久了,袖口都磨的有点儿起毛了,因为穿着舒服,这几年到哪儿她都随身带着,换上了就觉得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似的,有时候,入睡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腕子上有点儿痒,她拨了下袖子。
背上猛的一阵又热又刺痒的感觉滚过去。
她盯了手腕半晌,才回过神来,回身摸着枕下。
没有。
枕头被她拨拉到一边,才终于在另一边的床头柜上看到了她的表。
她一把抓在手里,往腕子上缠着表带,下了床,只觉得喉头干涩,拿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便喝水——清凉的蜂蜜柚子水......她脑子在渐渐的清醒。昨晚的事情尽管还想不清楚,可是......她一头汗的出了卧室门,站在客厅里,打着转。
她的东西都整齐的放在茶几上。
包、鞋、衣服......她只觉得汗出如浆,刚喝了一大杯水,喉头仍是干涩。
她走到厨房门边,背对着她的潇潇正在看着灶上汩汩的冒着白汽的砂锅。
"哥......"屹湘开口。
潇潇回了下头,看她满脸的汗,光着脚站在那儿,挑挑眉,说:"不爱洗脸至少也得漱漱口去,傻站在这儿干嘛?你怎么不穿鞋?"
"哥......"屹湘叫他。
潇潇嗯了一声,说:"放心,衣服是妈给你换的。我就帮了一点儿小忙。吓成这样......我是你哥,对你来说不是男人好吧......"他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火。
"哥......"屹湘靠近他些。
"嘶!"潇潇回身,皱了下眉,"还不滚去洗脸!我今儿一堆事儿呢,看着你喝了汤我就走,你爱睡到几点睡到几点。快去!"
屹湘站着,看着潇潇的背影。
"凶什么凶。"她吸了下鼻子。鼻子塞的更厉害了......
洗好脸坐到餐桌前,盛好的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潇潇坐下来,等她把这一碗喝光,又给她盛一碗。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二)
"清醒点儿了?"他问。
"嗯。"她点头。有些躲避潇潇的目光。
她直觉哥哥是有什么要问,但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问出口。在她喝第三碗汤的时候,却伸手过来,轻轻的,给她拨了一下刘海儿,并在那里停了一下,才说:"湘湘......你该剪刘海儿了。"潇潇递过毛巾来,让她擦汗。
明明刚洗过脸,喝了热汤,又湿了面。她垂了头,可不是,额发长了,快遮住眼睛了。
"你还记得,爸以前,在咱俩很小的时候,特爱给咱俩理发嘛?"潇潇微笑着。
"记得。"屹湘点头。
"先给我理,剃的溜儿短。爸要给你剪童花头,你不愿意,非说要跟我一样。爸拗不过你,就给你也剃了个马蛋子。结果......"
"结果我一照镜子,就哭了。"屹湘把毛巾按在眼睛上,笑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小时候就不太爱哭,我能记住的就那么几次,就有这回——爸昨天还讲这笑话呢。说湘湘头发本来就少,长的又慢。花了大半年时间才长起来了头发,以后都没怎么敢给她使劲儿剪......舍不得。后来,你那头发,可是爸只要有空就给你捋索明白的吧?"潇潇拿起砂锅的盖子来,问:"还喝嘛?"
屹湘摇头。她摸了摸颈后的细碎头发。
父亲理发的手艺,还是少年时在国外练就的。据说那时候他们同学为了省钱,常常互相剪发。虽然他们其实并不怎么缺钱。但那时候,讲的还是个"艰苦奋斗"的。父亲心思细腻,手也巧,不久就掌握了窍门,不但男生的发他能理,女生的也可以对付,据母亲说,父亲给女生剪个漂亮清爽的"赫本头"是没有问题的......能想象么,俊美少年的父亲,那随和可爱的性子,多受人欢迎......她看看潇潇。潇潇这点儿也随了父亲。
潇潇看她不语,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那你睡觉去吧。"
"嗯。睡起来,我回去让爸给我剪刘海儿。"她说。轻拨了下额发。
潇潇笑了下,点点头,说:"自管回去撒娇。爸说很怀念你跟他撒娇时候的样子。我跟妈说他肉麻,你都多大了......爸说多大?她八十岁,我在一日她也还是我闺女。你快去斑衣戏彩吧,我说一万句,都不见得顶你说一句管用......跟爸说,让他老老实实的的听张医生的话。"
"怎么了?"屹湘一惊。
"最近脾气不太好。可能是换了药,病情又见好转,开始不听话了。你知道爸,脾气上来,妈绝对拿爸没办法......你前阵子忙,我没跟你说。"潇潇想了下,说,"你婉转一点儿说。不然一准儿骂我嘴碎。"
"知道。"
"行了......我把汤给你放灶上。妈还给你做了点儿吃的,你用微波炉热下吃了再回家——车就别开了。等下我让人开去换挡风玻璃。"
屹湘舔了下唇。
潇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回头你醒透了酒,我再跟你算账。去。"他下巴一偏,朝她卧室方向示意。双臂架着,坐在那里,脸上是平静的,语气更是平静,但明摆着是教训妹妹了。
屹湘问他:"妈......说什么了没?"
"什么都没说。"潇潇说。
屹湘一时没出声。
什么都没说......
潇潇看看她的表情,说:"只是有点儿担心你。不是还在吃药?怕你忽然喝这么多酒,伤了。"
被潇潇一说,屹湘觉得胃里难受。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不只胃里,还有心里。
"我以后会注意啦。"她说着,已经站起来,看看潇潇那副样子,知道他肯定日后还有话好讲,不禁头疼......她咳了一下,问:"你今天都要干嘛?"
"好多事儿。都跟你说了,得一晌午。"
屹湘便不再多问,回了房。
潇潇坐在餐桌前良久,姿势都没变......
他临走前推开妹妹的房门,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屹湘,握着手机——他轻轻的关好了房门。
门锁轻轻的咔哒一声。
屹湘从朦胧间惊醒,手机滑落在地上,她胡乱的摸着,重新抓在手里。原本是要查看那些未接来电的,不料困极,眼看着那一串名字,就是没力气往回拨......耳边有门铃声,声音并不大......她的脑袋简直要钻进地洞里似的,往沙发深处去,睡的深沉。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终于想起要回家看父亲的,她匆匆的起来收拾好了想出门。手机闪着光,她拿起来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想了想,接通。
正站在茶几边,对方报上名字的时候,她混沌间一时没有弄清楚是谁,一边问着"您有什么事",一边将电话线重新插好,便走到了阳台上,从那里看出去,有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车边,似乎是有预感,在她站到窗前的一刻,仰起头来。
屹湘认出来,这个清俊的男人,叫李晋。
她说麻烦您等我几分钟。
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她拿了钥匙和包就出门。楼梯间里凉凉的,一点也没有初夏时分的热度。可单元门一推开,外面的热气,就让她念起来这老楼房的好处,真是冬暖夏凉——她略眯了下眼。
日头偏西,可阳光仍盛。
李晋比起上次见面,看起来清瘦很多。一身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衬衫,站在那里,极修边幅的样子。只是不知怎的,屹湘觉得他有些忧郁,也就不由自主的,态度变的客气而柔和。
她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李晋将一个信封双手递过来,说:"董先生说,昨晚您损失的,他会补偿。这车子给您暂时代步......"
"李先生是吗?"屹湘伸手,挡了一下李晋手里的信封,温和的问。
"是。李晋。"李晋说。郗屹湘的脸上有些浮肿,宿醉之后的苍白和大大的黑眼圈,让她显得憔悴许多......似乎是,每见一次,她脸上的光彩都在流失一部分。
"跟董先生说,不必。"屹湘说着,拢了一下肩头的包带,看看那只雪白信封,和李晋身后那辆黑色的Kubang,说:"还真是好车......都还没有上市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