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陰陽眼的完全靈媒,搭上近幾年的鬼怪影集和動畫,聽起來好像很威風。
杜語州很羨慕漫畫人物為了信念的執著而犧牲奉獻的熱血劇情,他也想像裡面的角色那樣,擁有飛簷走壁的能力和苦練精修的不凡武術。
結果卻是⋯⋯
「我頭髮裡是不是有蟲在鑽?啊,不要跟我說是什麼幫我撥掉就好!而且我內褲裡都是泥巴⋯⋯好噁⋯⋯」
「呃⋯⋯我幫你拍掉你先不要動⋯⋯」而且掉進內褲裡的應該不是泥巴,是豬屎⋯⋯算了,還是不要跟他說實話,不然祝瀚宗又要回去跟他爸哭訴自己的能力就是爛到有剩,撞牆期等不到結束的那天,收個魂都收不好簡直廢物。
他必須幫實習道士收拾殘局,當然實習道士這麼現代的說法只是他想出來在內心對祝瀚宗的稱呼,實際上祝瀚宗的爸爸只是說趁著鬼月魂魄活動的跡象比較明顯,多做一點功德積累就能突破關鍵期,之後就不會這樣弄得一團糟。
剛剛收完的是沒被打撈出來,卡在大排裡的無名浮屍。在魂魄收進陶罐後,原本依附的有形物質沒了凝聚的媒介會四處飛濺,散佈的範圍則依據媒介原本的強弱而定。
當然,還有份量。雖然散佈的範圍不大,但凝聚後的物質密度太大,兩人幾乎處於媒介散佈的中央,身上堆滿了不知名的垃圾、昆蟲和⋯⋯不好說的動物臟器以及排泄物。
因為大排上游都是養豬戶,豬隻排泄物的味道掩蓋加上地處偏僻,自然沒有人發現這裡有具浮屍。也不知道祂在這裡待了多久,也許是從生前到死後被忽略的怨氣積累,放大了遊魂的孤寂感,除了本身魂魄的本體,還吸附了許多豬隻對於屠宰的恐懼、水流犬隻屍體遺留下的無助、樹頭貓屍揮散不去的落寞,還有原本就處於大排附近一些未逝生物該有的靈性。
起初是養殖戶覺得自己養的豬隻不再吵鬧也不進食,只是不斷昏睡或是眼神黯淡無光,再來則是附近的野鳥完全不怕人,開始沒來由地攻擊路過的人,甚至有老農民為了躲避群起攻擊的斑鳩而摔進稻田昏迷,直到中午送餐的家人來才發現趕緊送醫。
如果只是單一事件或許不那麼引人注意,但鳥隻的不尋常活動頻繁到甚至讓經營異常現象內容的youtuber前來拍攝相關影片,新聞也來採訪,有些村民覺得被貼上了靈異村的標籤就不是很開心。
離農曆七月剩不到七天,在黃昏和凌晨,靠近大排的路上,開始傳出類似地鳴的聲音,原本以為是地震的緣故,但固定的時間響起的聲音,卻不會因為地震停止而消失。
在以前,本來是祝瀚宗的爸爸會根據鄰居耳語,而在半夜揹著裝有法器的袋子去蒐集異常現象的資訊,找出原因後再看好日子去處理,但自從祝瀚宗的師叔過世之後,他就想把事情交給祝瀚宗做,甚至也說過不做也沒關係,看畢業後要找什麼工作都可以這種話。
『我可以接手做下去,我想做!』
就算每次到場收魂都是帶著一身狼狽回家,祝瀚宗也常在洗澡的時候說把自己弄這麼髒很痛苦,一有收集資訊的機會仍然不放過,每次第一個做決定拿著法器往外跑的也都是他。
總之,貼好鎮魂符的陶罐已經收好,也不用花太多時間整理一片泥濘的大排邊坡,他們可以直接回家,將陶罐交給祝爸超渡。
「啊,等一下,艾草還沒放。」祝瀚宗從包包裡裡面裝有艾草粉末的瓶子,裡頭裝的是祝爸教他們燻燒的艾草粉末,氣味強烈,在收魂完畢後,讓粉末根據風向四散,能淨化氣場。「好了,我們趕快回家洗洗睡⋯⋯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又圓滿一件功德很開心。」內心良善的本質,才是讓祝瀚宗受到庇佑的原因吧,自己的能力反而還需要這個少一根筋的實習道士來幫忙牽制。
自己身為完全靈媒的能力可以到哪裡,杜語州經驗太少還不知道,但只要祝瀚宗在身邊,他就不會失控。原本他還覺得自己是普通人的時候就喜歡待在祝瀚宗身旁,有了能力後則更不想和他分開。
「蛤?我身上這麼髒你還講得出來這種話。」空氣中瀰漫著艾草灼燒過後的焦香,裡頭還有一些殺菌的香料成分,讓空氣中原本潮濕厚重的泥濘味消散許多。「走吧,不要讓我爸等門等太久。」
其實他不是沒注意到,祝瀚宗每次收魂的流暢度就如同祝爸所說,多練習就會上手,但每次出去回來,也都是經歷了一段人類成為遊魂的因果過程,其中大多充滿無奈與悔恨,不然不會留在這裡徘徊,他們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一個人的一生,結束後的心境很難跟著亡魂的超渡而釋懷。
逝者已逝,留下的生者卻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擺脫那些苦痛。
即使用了祝爸為他們準備的花草水就能將身上的穢氣洗淨,再用一般的沐浴乳就能去掉身上大半的臭味,但閉上眼入夢時,心理承受的壓力就會不自覺釋放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小宗?」
祝瀚宗在收魂結束的頭幾個晚上,都會像這樣睡不安穩,他會持續的道歉,雙手緊握並全身盜汗。這種情形一再發生,杜語州已經習慣在床旁準備毛巾和換洗的睡衣,不讓冷汗留在他身上讓濕氣太重。
「不要留在這裡,我會幫你⋯⋯跟我走,不要有罣礙⋯⋯」
「祝瀚宗,杜語州在這裡,你要跟著杜語州,趕快回頭。」這是祝爸教他能讓祝瀚宗抽離夢魘的方法,將兩人的左手掌心交握,輕壓在祝瀚宗的胸口,並在他耳邊低語叫他回來。「祝瀚宗,杜語州的名字在這裡,跟著杜語州往回走,不要再往前。」
「⋯⋯對不起。」
到底是在替誰道歉呢?
遇到祝瀚宗後,他才知道自己的陰陽眼體質以及彼此搭配的生辰八字,足以讓他成為專屬於祝瀚宗的完全靈媒。但這個能力並沒有想像中的好用,他的肉身必須待在祝爸身邊被保護好,用守護靈的方式跟在祝瀚宗身邊,並靠著祝瀚宗的生辰八字壓住他的魂魄,才能夠整晚都待在外面收魂。
縱使是守護靈,也擁有自己的意志,有些心術不正的道士,會為了能夠完全控制守護靈為己私用,毀掉守護靈的肉身,將三魂七魄以咒封死鎖在身邊。要是守護靈本身力量比道士強大,很可能因為這樣的衝突誤殺道士,一旦守護靈錯手殺人,便會失控化妖,如果沒被道行更高的道士發現,會繼續留在人類的空間維度造成社會混亂。
不用出門收魂的時候,他們偶而會一起做魂魄分離的收放練習,杜語州在結束後都必須休息一段時間,以適應魂魄返回肉體的暈眩感。讓臉色蒼白的杜語州休息過後,祝瀚宗總會一個人關在道士壇裡自省,為什麼已經很努力了,整個過程還是讓他這麼痛苦。
他們說好,不用每次出門都讓杜語州以完全靈媒的型態跟著,有時候單靠陰陽眼就足以看清周遭環境幫助祝瀚宗,這樣的作法雖然對新手來說的祝瀚宗較不安全,但畢竟並不是所有道士都能擁有完全靈媒,那些單打獨鬥的道士們也是這樣熬了過來,沒道理祝瀚宗不行。
「回來了嗎祝瀚宗?回來了要應一聲。」
「⋯⋯」
祝瀚宗開始掙扎,身上也冒出冷汗,沒多久背部就濕了一大片。
「不准你再往前走,祝瀚宗,回來!」握住的手心不能放,他扶著祝瀚宗坐起身,將人緊緊扣在胸口,持續低語。「前面沒有東西了,快回來。你有靈媒在等你,杜語州在等你。」
杜語州咬破自己的中指指尖,按壓在祝瀚宗的眉心。
「⋯⋯州⋯⋯語州⋯⋯」
「對,繼續念這個名字,拉你回來。」
如果不是祝爸反覆教他,他不可能這麼冷靜。
小時候,他一直不喜歡自己陰陽眼的體質,不禁難以啟齒,還讓他在同儕間變得奇怪,連家人都不太願意和他交談或是對上眼神,好像他只要眼神開始游移,家裡的人就會害怕是不是又有什麼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在亂竄。
只有祝瀚宗不同,因為家庭環境,只有他能理解杜語州的困擾。
拉他一把讓他覺得自己開始有用的人,是祝瀚宗和祝爸,他可以為了他們做任何事。
***
身上穿的不是昨天的睡衣,祝瀚宗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又失神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形容詞。
「你爸要我給你的甜粿跟艾草粿,說是當早餐,然後記得吃B群。」
祝瀚宗每次回來都會失神一陣子這件事祝爸一定很清楚,只要看到早餐是這兩種粿就知道了。
「他人呢?」
「剛去睡覺,昨天的陶罐才剛交給他,他就馬上去處理了,說是農曆七月不要拖到人家的吃飯時間。」
「⋯⋯不好意思,也讓你沒睡好。」
「你爸爸說⋯⋯是因為你的心神還沒辦法跟八字合,所以才會不穩定,也是要時間。」
也許在祝爸眼裡,祝瀚宗還是個小孩,手裡的粿兩口就吃完一個,下次應該要提醒祝爸份量做大一點。
「反正你爸爸說有我在,兩人八字夠重,壓得下來,我不會讓你走失的。」
「那那個⋯⋯手要牽好。」
「你說現在嗎?」
朝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回到大學生的身分融入人群,就像你我一樣會邊走邊吃早餐,好趕在上公車或捷運前完食。
一樣會念書、運動、上圖書館,為了考試或是即將到來的分組報告而擔心。
但是夕陽一沉,他們還有另一種身分。
許多你看不見的遊魂正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帶著苦痛漫無目的的飄盪著,祂們誤以為結束生命就能卸下重擔,卻忘了驟然停止的時間已經無法再往前,祂們不得不被困在虛無的空間,讓過往持續的積累,成為無法終結的深淵。
道士與靈媒雖然對現代的我們來說或許已經是許多年前的迷信職業,但在某種正向的程度下,或許也能為無助的人或魂帶來依歸,只有真正放下,才能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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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月記事簿
Paranormal許多你看不見的遊魂正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帶著苦痛漫無目的的飄盪著,祂們誤以為結束生命就能卸下重擔,卻忘了驟然停止的時間已經無法再往前,祂們不得不被困在虛無的空間,讓過往持續的積累,成為無法終結的深淵。 道士與靈媒雖然對現代的我們來說或許已經是許多年前的迷信職業,但在某種正向的程度下,或許也能為無助的人或魂帶來依歸,只有真正放下,才能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