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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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朋友陳清墩來找我,言其父親阿勇伯已三天都關在家裡,長吁短嘆,悶悶不樂,因為他們沒有買到村中,人人稱為『狀元地』的那塊土地。

  那塊土地的老主人叫做張博強,在民國五、六十年代,在水利工作站工作,專門負責收取水租,他老婆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長得聰穎異常,讀書皆名列前茅,故國立大學畢業後,便到美國留學,取得博士學位後,進入美國一家很有名的科技大廠擔任工程師,也在美國結婚。二兒子國小畢業後,沒有考取初中,便到台北三重學車床技術。大兒子從小便得張博強寵愛,因為讀書優秀,所以每次逢人便誇耀他的大兒子,並且直認為以後光耀門楣、揚宗耀祖非大兒子莫屬,對二兒子他絕口不提,因為同樣是兒子可是程度差太多,真是一樣此娘生,差別竟天壤。大兒子要求買東西,他馬上去買;二兒子要求買東西呢!他說過幾天再說。

  為了栽培大兒子,他將一甲六分地都賣掉,以便供給學費及到美國留學的費用。在他大兒子剛取得博士學位的那年,張博強夫婦剛得到消息的剎那,真是欣喜若狂,不但大放鞭炮,並且大開筵席,隔壁鄰居親朋好友甚至全村村民都當成喜慶般慶祝,席開三十多桌,鄉長、各級民意代表都來道賀,賀喜的花圈擺滿門前大路的兩旁,因為這是有史以來,本村第一位博士。張博強夫婦嘴巴笑得好幾天都合不攏嘴,從此張博強走路更有風了,村民遠遠看到他都豎起大拇指說聲"讚啦",他的大兒子也成了全村的模範,甚至連隔壁村的大人也拿他當楷模來教導小孩。

  大兒子隔年在美國結婚,娶了華裔美籍女子,剛結婚時有回台省親探視雙親,之後就以電話聯絡,再也沒回來過。這時二兒子已習得熟練車床技術,用自己省吃儉用的錢,租一間廠房做車床加工,也娶了老婆。

  民國七十六年,張博強從水利工作站退休,大媳婦有在投資股票,叫張博強把退休金全部匯給她投資操作,並言穩賺不賠,張博強就把全部的錢都匯給大媳婦。過了兩年,張博強夫婦年紀大,身體毛病多,夫婦商量,美國醫學較發達,想到那邊看醫生治療,便於次月辦妥證件,赴美依親了。

  剛到美國時,大兒子夫妻都歡喜迎接,住了半個多月,有一天媳婦拿給他一張紙條,他起先以為是街道地圖,媳婦怕他夫婦外出迷路,細看之下,赫然發現竟是兩夫婦這段期間食宿費用,他以為媳婦搞錯,媳婦以為公公看不懂,便一條條解釋給公公聽,末了再附送一句,為了聊表孝心,前一個禮拜完全免費優待,費用從第二週算起可也,張博強以為這是媳婦的意思,兒子定然不會做出這等事,便回頭看他兒子一眼,祇見兒子低頭不語,張博強心開始涼了,一下子從雲端栽了下來,淚也滴了下來,人一陣暈眩,在還沒倒下之前,又聽到媳婦說,如果付不起,那將把他們夫婦送到養老福利機構,政府會養他們。

  張博強夫婦回到村裡後,大家發現他們夫婦有很大改變,張博強每次見到人頭都低低的,有時還會自言自語碎碎唸,且越來越嚴重。他的老婆眼睛常常紅紅的,每次別人關心問起,他都說不小心被砂子跑進眼裡了。二兒子回來更頻繁,幾乎週週回來探視,且要張博強夫婦到台北三重住,可是他們都說都市住不習慣,要在鄉下才習慣。第二年張博強死了,張博強死的時候眼睛還張開著。隔沒多久張博強的老婆也死了,他老婆死的時候,兩隻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他們夫婦出殯的事宜,都是二兒子一手打理,大兒子已升經理,以事忙無法分身竟然也未回來奔喪。

  張博強夫婦往生後,房子無人住且無人管理雜草叢生,好不淒涼。去年金融風暴,大媳婦也是受災戶,多年辛苦毀於一旦,四處找尋財源想要東山再起,便想到他們唯一剩下的祖產,那塊『狀元地』便返台委託仲介處理,狀元地共二百多坪,一坪要賣四萬元,約需八百五十萬左右,狀元地要賣的消息一傳開,阿勇伯便交代阿墩,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買到狀元地,因為他也想要他的子孫也能到外國留學光宗耀祖,但阿墩能湊的只有四百多萬而已,阿勇伯心想,不能整塊都買,買一半也好,可是要買前半部,因為前半部他認為風水好,且前面有大馬路,較有價值,父子倆愈想愈高興,就去買一只丈量布尺,先去丈量前面那一半,丈量完父子倆就回去開始籌劃,地買妥後要如何蓋屋子,並去找仲介談。仲介說這塊地有好多人喜歡,但因價格問題沒有談成。昨天下午已被本村人士,年輕時到北部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的一位蔡姓人士,談妥以八百三十萬成交了,他不想分割,要全部購買。

  阿墩回去後,我很好奇想了解張博強跟他兒子們這段因果,便於當晚夜深人靜時入定了解來龍去脈。

  這段因果發生於清朝中葉,福建省趙州府海豐縣,有一位陳姓員外名叫連春,自小與同村許姓叫秋水者交好,在學堂結成莫逆,常相往來,長大後陳連春承襲祖業當起員外,佃農一百多人,富甲一方,許秋水長大後成為南北貨商,將福建地方特產武夷茶運到東北,再由東北購買人蔘運回福建販售,辛勤經營積存三百多兩黃金。當時,治安敗壞盜賊橫行,有一次即將遠行到東北去,心想將三百多兩黃金存放在家裡實在不保險,他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就是先暫時寄放到他好友陳員外那裡比較安全,因為當時大戶人家都聘有護院武師(如同現今守衛)保衛財產,主意想好便跟其妻徐氏慧娘商量,徐氏慧娘也認為可行,待夫君經商回來再去領回,此次經商回來便想搬到治安較好的省城居住,以免時時擔心財物損失。

  第二天許秋水便去找陳員外商量寄放黃金之事,陳員外也爽快答應,然寄放黃金不可張揚,以免引來覬覦,便摸黑由許秋水單獨駕馬車載運至陳員外處,由陳員外點收完畢,搬入密室放存,兩人係莫逆,又從小交好,視同兄弟般,所以也未寫憑證字條,陳員外留許秋水小酌後,便互道尊重。許秋水隔天一早便與其妻慧娘及一對小兒女道別,駕馬車往武夷山收購茶葉了。

  隔月當地有位吳姓大戶者,其兄在京城開設當舖,獲利甚豐,便力邀其弟入股,並要其前往幫忙看顧分舖,故其家產便低於市價遊說陳員外購買,陳員外視其價格心動,便思其有兩子,剛好樹大分枝再購一處,兩兄弟一人一處。便與其夫人商量,夫人亦認妥善,惟吳姓大戶,龐大家產,欲售黃金八百五十兩,陳員外密室自己的僅有五百五十兩黃金,尚缺三百兩,需待收租後才有銀兩收入。陳員外與其夫人商量,欲向外張羅。其夫人說,可先將許秋水寄放之黃金先行用之,俟收租後再返還,這不就解決了嗎?何況這些銀兩是積存下來的,秋水暫時並不急用。

  陳員外聽了夫人的話,覺得有理。就這樣選了黃道吉日付了如數八百五十兩黃金,買了吳姓大戶在當地的所有家產。過了三個月,一日消息傳來,許秋水於渡河時船觸暗礁不慎翻覆,全船十一人僅三人懂水性者獲救,其餘八人皆不幸溺斃,許秋水就是其中一位。屍體一運回海豐縣,慧娘哭得死去活來,虛脫乏力,所有喪事皆由娘家胞兄幫忙料理。

  陳員外買了吳姓大戶偌大家產,消息一傳開卻引起村中無賴窺伺,認為陳員外非常有錢,竟聯合外地匪盜,密謀劫財,一日月黑風高,無賴便糾集五位盜匪,摸黑越牆潛入陳員外家準備作案,不巧適被巡邏的護院武師潘朝宗撞見,急聲示警求援,兩位巡防另頭的武師馬上趕到,雙方展開廝殺打,武師以三敵六,盜匪個個孔武有力,三位武師寡不敵眾,個個受傷,尤以潘朝宗最嚴重,因為最先遇到最先開打,三人且戰且走,潘朝宗冷不提防一支大刀砍過來,抽腿不及腳掌被砍去大半,幸官兵適時趕到,趕走盜匪,可是潘朝宗自此卻成殘廢,無法再行動自如了。陳員外為感念潘朝宗奮勇殺匪保其家小及產業,便先以白銀一百兩慰勞,爾後便視同恩人般,常常周濟其生活。

  慧娘自丈夫死後,一人帶著兩位幼小孩兒,含莘度日,不久也將其夫生前所留下的安家費用用罄,幸其娘家兄長處處照應,始免飢餓。一日想起其夫託放在陳員外家的三百兩黃金,便前往陳員外家索取。陳員外夫婦熱忱接入並予以款待,慧娘告知來意欲取回寄放三百兩黃金。陳員外夫婦聞言,就直言相告,因購吳姓大戶宅第,銀兩不足故先行借用,待秋後收租再行返還,並先拿五兩黃金予慧娘家用。

  那一年的秋天,農作物因缺水而欠收,又遇上蝗災,佃農們個個叫苦連天,連生活都有困難,那有辦法付田租?陳員外收不到田租也只能用話語安慰佃農們『來年定會更好,不會像今年這般』。可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陳員外廚房佣僕堆積柴薪過多,柴火不小心掉落灶腳,不慎引燃,結果把所有房子燒掉大半。

  房子修繕工作,不但把所有銀兩耗光,而且還向親朋借貸好幾百兩,這時慧娘因其兄長欲娶媳欠缺銀兩,且秋水喪事之料理費用及這段期間生活開銷也大致是靠其接濟,故聽其兄言起缺銀兩,便於午後再度前往陳員外處催討寄存銀兩,陳員外問明來意,便告知過幾天再來拿。慧娘回去後,陳員外便愁眉深鎖,長吁短嘆與夫人商量如何處理,其夫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辦法,忽然心生一計,既然秋水來寄放時並無立下字據,並且只有四人知道,秋水已死,何不來個抵賴,無憑無據,憑什麼要拿這麼多銀兩?過了幾天慧娘又來,陳員外與夫人接入,並由陳夫人相告:其夫妻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秋水有寄放銀兩之事,並問慧娘可有字據憑證。慧娘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直說秋水明明就有寄放三百兩黃金在這裡的,一直說一直嚷,最後就坐在地上哭,哭求陳員外把銀兩還給她,還一直叫秋水的名字。陳員外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陳夫人叫來家丁把慧娘拖了出去,並關起大門,任慧娘在門外擂門大哭大喊。

  當日傍晚慧娘跑去找娘家兄長,請其幫忙照顧一對兒女,謂其將到外地找秋水朋友,尋求做生意的機會。其兄答應,並叫其小心。

  第二天一早有位樵夫,在前往附近山坡砍柴的路上,經過秋水的墳旁,赫然發現墳前靜坐著一個人,已無氣息,嘴角流著血水,雙眼睜的大大的,瞪著陳員外家裡的方向,那個人竟是慧娘。

  這一世陳員外夫婦隨緣轉世台灣彰化溪州,她到美國留學的大兒子是秋水所轉世,大兒子媳婦就是慧娘所轉世。他的二兒子也就是潘朝宗所轉世。討債的、報恩的都齊聚一堂。

  隔天傍晚,我到阿墩家泡茶聊天,順便聊些人生百態及因果現象,博士也好、種田也好,只要乖巧,孝順就好,有些人書讀越多,不一定更孝順,看開點知足最好。阿墩一聽覺得非常有道理,就小聲跟我說:我有兩個小孩,老大讀私立大學,老二讀國立大學,每個月表面上兩個人的零用錢都給四仟元,其實他都私底下偷偷再多給讀國立的老二兩仟元,叫其吃飽一點穿暖一點,我看我從下個月起每人都要給他們六仟元,並叫他們都吃飽一點穿暖一點,我說阿墩您這樣做就對了,不能有分別心。並請其向其父親述說下午所閒聊的人生百態、因果故事,要其看開點。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勇伯又騎著那輛三十多年的古董老爺腳踏車出來運動了,很遠就聽到他在跟阿土伯講:根據我種稻子五、六十年的經驗,您的稻子就是吃太肥,吃太肥才會得稻熱病啦!然後兩人哈哈大笑。

相由心生 咎由自造

善惡因緣 本乎一心

因果濟世集 精選集 (一)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