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狱短短的一天中,甘红旗的大脑无论如何飞快的旋转也跟不上节奏,他接触到的人和事无不给他意想不到的刺激。他曾经熟悉的人,江鸣放、毛家妹、甚至小耗子都变得陌生,更不用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监狱长,还有柳区长!那传说中的桑拿浴,在监狱里曾有犯人馋延欲滴眼放金星的谈起过,完全没想到出狱之夜自己就进了"窑子",终结了三十多年处男的历史,他既兴奋又心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心酸的感觉。这一切变化对他来说跨度太大,太夸张,超过了他的理解力和想象力。这是一个快速变化的年代,在停滞了时间的监狱中,虽也耳闻外边的世界如何精彩,毕竟感触很抽象。这一天他飞流直下三千尺,承受这个落差的冲击。他目不暇接、头晕目眩、甚至身心破碎。第二天下午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父母的家里,似乎苍老了许多的父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母亲抱着儿子热泪夺眶而出,他嗓子眼一阵酸涩,只低沉的喊了声"妈——",双腿一软不觉跪了下来,肥厚的嘴唇动了动,沉重得像僵硬的石门,一时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母亲很快就进厨房了,大概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迎接儿子的归来。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没有什么多的话,看得出因为儿子回来内心充满喜悦。
家几乎还是旧时的摸样,那张哥俩同睡的竹凉床依旧靠在墙壁上,看上去更油亮,木黄色更深了些。那干鸟铳也挂在墙壁上,很久没人碰了,布满尘灰。哥哥结婚了,没有房子,两口子就住在原来妹妹的房间。刚上小学的儿子睡那张竹凉床。
他们哥俩原来分别顶替父母都在长江机械厂上班。去年哥哥下岗,去了一家私营企业打工,每天回来都很晚。
妹妹技校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去街道纺织厂上班,纺织厂前年就垮了。江鸣放叫他妹妹去做过一段时间营业员,不久妹妹就同几个姐妹一起去了南方,今年春节还回来,带了好多老两口从来没吃过的海鲜干货,还留下了些钱,看样子混得还不错。
甘红旗问一句,他爸说一句,母亲偶尔出来插几句话,又急急忙忙进厨房。母亲听到他爷俩在讲江鸣放,忍不住从厨房伸出头来说道:
"哦,你那兄弟伙,江二娃太好了,都不晓得该怎样感谢他。彩电就是他搬起来的,我们车间王主任屋头都还是个12寸的黑白电视呢。"
甘红旗没有看见屋里有彩电,正疑惑的搜索,父亲往他们卧室指了指。原来客厅实在太小,摆了一张饭桌,晚上还要放下靠墙壁的凉板,实在没地方安置一个看电视的功能区,结果电视就放在老人的卧室里,一家三代都在床上看电视。
"小妹在广东做啥呢。"他一直很喜欢他这个小妹。记得儿时被父母打板子时妹妹总是在一旁哭喊"不要打哥哥啦",那样子他记忆犹新。
"发廊。"父亲木讷的回答道。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江鸣放给他的房子,告别这个家,这张竹凉板十年了,他很想躺在这张凉板上。
哥哥叫儿子同他妈一起睡了,两兄弟像从前一样一起把凉板放下来,母亲从自己房间拿出褥子和床单,甘红旗认得那褥子应该还是十年前的,已经蜡黄了。
哥哥还是以前一样,憨厚老实,个性像他老爸。两弟兄相差只有一岁,哥哥自小文弱,弟弟却孔武有力,个性豪爽,一直就是娃儿头。差不多读初中后,兄弟俩每逢遇到与同学发生斗殴,反倒是弟弟出手帮助哥哥。哥俩闲话了几句,就不说话了,不一会就听得哥哥轻微的鼾声。
那一夜甘红旗没有入睡,思绪信马由缰的漂流。
2
八十年代初盛夏的黄昏,盆地里的夏城被烧烤了一整天,大地犹如蒸笼一般发出咝咝的热气。夏城临江公路边老榕树下一个破旧的餐馆挂着一面蓝底白字的招摇幡:田螺香。这是长江机械厂伙食团退休厨师毛老伯利用自家临街私房开的馆子。这老伯一手炒田螺远近闻名,店子靠近河岸,榕树下有个大坝子,可以摆上十几张桌子,到了晚上,客人都在坝子里吃田螺喝啤酒。
曾有风水先生在田螺香院坝里指着那颗沧桑的古榕树对毛老伯说,这是棵妖树,杀劫未尽,劝他破财消灾。毛老伯闻言变色,很不高兴,大骂,滚你妈的蛋,毛主席才死没得几年,牛鬼蛇神又钻出来了,老子才不信你这些封建迷信。那风水先生口中念念有词怏怏而去。
这树下死过几个人,从晚清以来这里几度作为临时刑场。毛家在这里住了百余年,传说中第一个在这里行刑的是毛伯的爷爷。那时北方闹义和拳,铁匠出身的毛爷是习武之人,起而响应,伙同一帮子村民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一个信洋教的码头纤夫。日本战败后,一个同日本人睡觉的慰安妇千里迢迢回到故乡,不知她做军妓的秘密是如何被泄漏的,男人们扒光衣裤把她吊在树上,嘘嘘的嘶叫着兴奋的抽打她的脸、乳房、阴部,女人们往她脸上大吐口水。一个叫花子嘻嘻哈哈的围绕着她当着众人掏出自己的生殖器,人群狂欢,大呼小叫,鼓励叫花子进一步行动,不料叫花子一转身却把一节树丫插进她阴道,乌红的血顺着树枝流到地上,浸进古榕树的树根,女人脸色惨白,直到死也没有吭一声。那女人是郊区村妇,家里人因为她羞辱了门楣,不肯来收尸,尸体被野狗吞噬了内藏,发绿恶臭,长出肥胖的蛆和硕大的绿头苍蝇。毛伯的父亲终于不堪忍受惨象和恶臭,在月黑风高之夜悄悄把女尸丢进了长江。有人在那片直插河中的怪石上看见那女人披着长发歌唱,传说中这女人成了水妖,专门在夏天勾引美貌少年精壮男人,因此每年都有人淹死在长江的洪波中。那片怪石也被唤作了女妖石。毛家妹读小学时长江机械厂的工人们分成了两派,文化大革命变成了武装斗争。有个被俘的工人在榕树下被射杀,白森森粉嫩的脑浆飞溅在乌黑的树干上。死不瞑目的工人英雄随后也被扔进江里与女妖为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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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江湖
General FictionHenry对中国社会最近几十年的变迁,对中国的底层和官场,有深度的体验与观察。这是一部一部深度穿透中国现实又有血有肉的精彩小说。小说以一座内陆大城市为背景,展示了一群社会底层混混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年代如何与权力的勾结走到了时代的中心舞台,小说具有史诗般的力量,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这部小说是了解当代中国的一把钥匙,以艺术形式解构中国的秘密,同时给你巨大的艺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