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甘红旗服刑十个春秋后出狱了。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早晨。初春的阳光照耀在他光秃秃的岩石般的硕大头颅上,反射起一片青光。他的哥们江鸣放、小耗子在大门外向他张开手臂。三个男人嚎叫着紧紧拥抱。
"红旗哥,你解放了,自由了!"小耗子沙哑着嗓子干嚎一声。
甘红旗抱着他们俩,口里喃喃自语: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他突然伸长脖子,对着天空一声长啸,然后一字一顿的喊出来:
"他妈的!我——自——由——啦!"
粗狂的声音像蟒蛇从地面卷起,爬过铁门,绕过岗楼,在监狱里穿行。岗楼上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警惕的对准了他们,甘红旗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
"红旗哥上车。"江鸣放指着他的桑塔纳对甘红旗说道。车子黑黝黝的亮光撞进甘红旗的眼睛,像女人身段一样柔软的的流线使十年前只见过工厂里老式吉普车的他陌生而震撼。
"嘢,你会开车了?你的车——"甘红旗裂开大嘴诧异而兴奋,大笑道:"江老二,你娃厉害,真的发财了?脸嘴都变了,哈哈。"
甘红旗坐在江鸣放傍边,把头伸向车窗外,兴奋而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临近要出监狱这些日子,他的心满怀憧憬。刚入狱的时候正是所谓八九点钟的太阳,岁月流逝,现在该是正午的太阳了,虽然青春残酷流逝,但记得老人家说过世界终归该是我们年青人的,世界是我们的吗?可以属于一个劳改释放犯吗?他躺在即将告别的灰暗牢房里,心里像春天沸腾的河流,一个新入监的盗窃犯也意外获得他的恩典。
当时囚犯们如饥似渴的盯着看守领来一个新犯人,看守打着呵欠懒洋洋的说道:
"086,添新人了,还有,你的东西,你看你娃,马上要出狱了,狗日的还有人给你送高烟,送银子的。"
086是甘红旗在监狱的编号,他对看守点头哈腰,看守递过包裹,突然又缩回手,从包裹里拿出一条红塔山香烟,这才把包裹再递给他。看守把那条红塔山在空中轻抛一下,然后打了个响指。甘红旗连声说,"好好,谢谢老大!",看守提着烟转身走了。
"哎哟喂,皇上,该过手续啦"一个不男不女,没有喉结,宦官一样的囚犯尖着嗓子,仰望着甘红旗,伸出耗子一样干瘦惨白的手爪爪,指着新犯人说道。新犯人提心吊胆的倒竖着三角眼环顾四周,只见昏暗的光线里一团团狼一般绿油油的眼睛。他止不住筛糠,打手们悄无声息的围了过来,像一堵推进的铁墙。他忽然对着甘红旗噗通一声跪下来,大喊:"皇上,你马上要出狱了,这是——这是大喜事,大喜,该赦免天下,大赦天下——"脑袋在地上如同皮球急促的弹跳,一丝余光狡黠的扫描甘红旗。甘红旗黑白分明的牯牛眼正凶悍的瞪着他,他大踏一步,一把掐住新犯人的咽喉,那人两个眼睛鼓突,脸部肌肉抽搐,甘红旗沉闷的喝到:
"你说什么?"
三角眼喉咙里发出一串串咕噜声,他抬起一只手,痛苦的指着自己被卡住的脖子。这时他忽然看见甘红旗的牯牛眼里刮起一阵温润的春雨,卡住他的手放开了。据说后来从甘红旗开始这个监狱的犯人逐渐有了一个新传统,凡在狱霸出狱前一个月的大喜日子里收监的新犯人,一律赦免皮肉之苦,以示蛟龙入海,大赦天下。
江鸣放从金山坪盘山路驱车而下,两边林木稀疏,放眼山脚下,可以遥见奔流的长江。三人同是国营长江机械厂里长大的毛根兄弟,一起读技校,先后顶替父母在厂里上班,直到一起犯案,甘红旗入狱,此时本有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谈起,闲话几句后,在车上憨坐着。江老二倒卖电子表、二手西装真的发达了?不仅有本事疏通监狱上下,居然还开起了小轿车!毛家妹,这个魂牵梦绕的女人,她怎么没来接自己呢?在那个血腥之夜她深情的眼眸让人心醉,他是在这双明眸的凝视下走进高墙的,如果不是为她两肋插刀——,可是这双眸子好久以来变得模糊了,浑浊了,遥远了。
江鸣放一路开到一个住宅小区。打开一套小三居80多平米的房子,这是江鸣放发达后买的第一套住房,去年买了小别墅后,就从这里搬走了。得知甘红旗要从局子里出来,江鸣放赶紧让媳妇添置了些家当,电视机是他从自己商场直接拿回来的,是一部松下二十寸彩电。江鸣放拍了拍机壳,对甘红旗说道:
"里面我打开检查过,九成新,九成。"
此刻江鸣放心底正涌动一股报恩的暖流,正是眼前这个人代己受过,在监狱里送走了青春,一蹲就是十年,江鸣放心想真该好好慰劳慰劳他!江鸣放把房子钥匙丢给甘红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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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江湖
Ficción GeneralHenry对中国社会最近几十年的变迁,对中国的底层和官场,有深度的体验与观察。这是一部一部深度穿透中国现实又有血有肉的精彩小说。小说以一座内陆大城市为背景,展示了一群社会底层混混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年代如何与权力的勾结走到了时代的中心舞台,小说具有史诗般的力量,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这部小说是了解当代中国的一把钥匙,以艺术形式解构中国的秘密,同时给你巨大的艺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