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武后循例上朝。
在龙椅前的凤座上坐定之后,不等朝臣上奏,武后便唤了身边伺候的婉儿,"婉儿, 宣吧。"
婉儿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芍药团花官服, 只见她卓然立在武后身侧,朗声宣旨, "公主在兖州被叛贼袭击, 险些葬身火海。幸得祖宗眷顾,公主无恙, 平安还朝,宣,镇国公主入殿觐见!"
婉儿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李唐旧臣们终是盼到了公主还朝, 武承嗣却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太平不是被烧死了么?!
久违的大唐小公主, 如今眉眼已经彻底长开。她微微昂头,身上是一袭金红相间的裙衫,长长的裙角迆在身后,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高贵的金羽朱雀。
经年砥砺, 已磨去了她所有的稚气, 如今这位徐徐走上殿来的太平公主, 器宇不凡,威严已备,皇室风范无处不在。
李唐旧臣们只觉眼眶发烫,公主终究是长大了,往后这朝堂之上, 也不必只听武氏的一家之言了。
太平端然对着武后行礼,凛声道:"参见母后。"
"回来便好。"武后点头,看着年轻的公主昂首立于朝堂之上,武后满心欣慰,"说说,赈灾一年有余,都做了些什么?"
太平如实回答:"设棚发粮,鼓励生产,调集周边郡县余粮入山东缓解饥荒。尚有余力者,随官兵开垦荒田种菜,得病者收入医馆及时医治,不使疫症横行。今次饥荒,死者三千一十七人,皆已入土为安。现在山东各地,诸事已顺,赈灾事了,臣返神都听候陛下与母后下个差遣。"
她故意将"陛下"二字说在"母后"之前,落入李唐旧臣耳中,别有深意。
武后倒不与她计较这些,今后嫁了武氏,便是武氏的媳妇。
"太平你在京外多年,此次回京,先好好休息数月......"
"启禀太后,臣有本要奏!"
武后的话说到一半,武承嗣忽然站了出来,对着武后一拜,"还请太后秉公处置!"
公主这样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定然知悉了不少事。武承嗣想,绝不能让太平在神都站稳脚跟,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
武后警觉他想当朝发难,立即开口道:"哀家的话尚未说完,谁给你的胆子打断哀家的话?你是想犯上么?"
这还是头一回,武后在朝上对着武氏的人说这样的狠话。
武承嗣听得心颤,可他笃定武后的大业还离不得他,就凭这个,他便敢把话说完。只见他当殿跪下,接连叩首三下后,大声道:"越王李贞造反,勾结了不少王孙贵胄,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叩请太后,秉公处置!"说着,他狠狠瞪视太平,"臣有实证,证明公主与谋逆李贞有书信往来!"
"呵,书信上可是写了一句,皆听王叔之意行事?"太平本想饶他一命,可这人真是不达目标决不罢休,非要把事情闹到这朝堂上来。
也好,这是他在找死,她便借着收拾他,给李唐旧臣一个爽利的还朝大礼。
武承嗣冷笑,"原来殿下记得啊。"
"那时候本宫向越王讨要稻种,越王来信说,稻种他已备好,还给兖州准备了不少过冬的物资,他会差人亲自送到。"说着,太平拿出了这封书信,呈向了武后。
武后脸色沉得铁青,命婉儿上前接信。
婉儿把书信接过,打开之后,武后并没有看的意思,只是肃声道:"既然是个误会,解开了便好,都是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武承嗣得了这个台阶,急忙赔笑道:"原来是个误会,殿下......"
"真是奇了,为何本宫发给越王的书信,会到了春官尚书手上?春官尚书不是司职礼制的么?"说着,太平不顾武后投来的眼神,侧身定定地看着武承嗣,"谋反者该死,中伤皇室者,也当诛!还请武大人今后谨言慎行,否则,就像方才武大人说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犯了哪一条就按哪一条处置,此乃国法!"说完,她给了武承嗣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如今眉眼长开,神韵颇像武后。这样森森然的一笑,竟是寒透心房,让人莫名地背心生凉。
"太平......"武后沉声提醒。若是在这个时候处置武承嗣,李唐王孙便无法屠戮大半,于大业不利。
太平忍下了怒意,笑着转过脸来,"臣想,春官尚书定是被人蛊惑,才会深信不疑此事。蛊惑之人,居心叵测,臣请母后下令彻查,一定要把这个躲在暗处的坏事者揪出来,以儆效尤!"
武后欲言又止。
婉儿垂首,进言道:"殿下所言正是。"说着,她给武后递了个眼色,"肃清这样的奸邪小人,于国有利。"
这已经是太平给武承嗣的最后一个可以下的台阶,也是太平还朝第一日必须在朝堂上立的威。
于情于理,武后都不该当着众臣的面,呵斥公主不依不饶。
武后也确实该好好敲敲武承嗣的警钟,"太平所言极是!武承嗣,你误信小人谗言,无端影射公主谋逆,实乃大罪!哀家给你三日,你速把这小人与小人背后之人查出来,就地正法!办好了,罚你半年俸银,办不好,你便滚去岭南做刺史!"
武承嗣这下是彻底慌了,没想到自己精明半生,竟会中了一个小丫头的计。他急忙叩首,许诺道:"一日!只须一日!臣便能给太后一个交代!"
"是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太平不快不慢地提醒他,"本宫可不想再见到这些奸佞小人再攀咬任何一个肱骨良臣。"
武承嗣暗暗咬牙,本来不想应话。
可太平非要他应声,"武大人,听清楚了么?"
武承嗣脸色发白,只听身后传来两声轻咳,他知道那是武三思在提醒他稍作忍耐。
"回殿下,臣听见了。"这七个字,武承嗣只觉梗得慌。
太平扬声大笑,"那本宫便静候武大人佳音了。"
她在殿上一脸骄色,武承嗣却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太平已经还朝,他左右动不得她。只懊悔怎的把这种事交给一个办事不成的杨琼,竟让太平安然回来了,以后只怕要多个难缠的对手了。
随后的早朝并没有什么大事,军报传来也是说战事顺利,不日将平定战乱,所以今日的朝堂并没有议事太久,武后便宣布下朝。
武承嗣悻悻然踏出大殿,哪知太平竟快步走近,不咸不淡地给他抛了一句,"下次大人的乌纱跟人头......啧啧......"
"你!"武承嗣怒极,偏生当着众臣,他也不好发难。
太平半点不怕他,甚至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冷笑一声,便扬长而去。
武三思扯了两下武承嗣的官袍,把武承嗣拉到了僻静处,这才低声道:"姑姑这两年颇是喜欢她,你何必与她一个毛丫头斗呢?"
武承嗣正色道:"她可不是什么毛丫头!"
武三思摇头道:"不是又如何,她只是公主,迟早要嫁的。"
"嗯?"武承嗣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一亮。
武三思笑得阴沉,声音更低了几分,"上次上官婉儿去兖州宣旨,我听说,姑姑的意思是,驸马只能从武氏子弟里面选。"说着,武三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武承嗣,"你、我、攸宁、攸暨、懿宗、嗣宗,你说太平会选哪一个?"
武承嗣若有所思,"她肯定不会选你我。"
"攸宁已经有了嫡子,攸暨当年她就不喜欢。"武三思继续提醒,"若是能帮懿宗争取到这个驸马之位,你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武承嗣忍不住笑了起来,"此计甚妙!"
武三思也笑了,"就是个毛丫头,关上门来收拾,姑姑那边也不方便管。"说着,他又补了一句,"女子死于生产可是寻常事,到时候姑姑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有道理。"武承嗣阴沉一笑,可一想到要推个心腹出来顶罪,他就觉得愤懑。太平一回来就要了他一个心腹的命,若不能把这丫头给收拾了,他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对今日朝上的李唐旧臣而言,公主还朝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一出手,便狠狠收拾了武承嗣一回,逼他斩杀自己的爪牙,实在是让人高兴!
今日朝堂上闹这一出,武后却有些不安。
"婉儿,你去瞧瞧太平。"武后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性,今日虽说是出了气,可罪魁祸首毫发无伤,太平想必心中还有气在。
婉儿顺势道:"殿下心善,不会与太后计较的。"
"她不计较是她的事,哀家不放心是哀家的事。"武后定定地看着婉儿,"你劝劝她。"武后虽没有明言劝什么,婉儿却明白了武后是什么意思。
大势当前,她不会容忍任何人坏了她的大事。
若是太平骄纵性子上来,忍不下这口气,突然不想嫁入武氏,武后碍于先帝特旨,也不好强逼太平下嫁。
至于武承嗣那边,想必武后会打发人过去暗中安抚,好让武承嗣继续给她办事。
酷吏与佞臣都是她手中的刀,在这个节骨眼上,武氏不能沾染一点污点,所以有些事只能视而不见,有些人只能放之任之,留待以后一个一个地清算。
"臣尽力而为。"婉儿领命。
武后想了想,拿出了令牌,递给婉儿,"若是太平心烦难安,你可领她去白马寺,听那边的高僧讲讲经,兴许有用。"
婉儿接过令牌,"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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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禁庭 - 流鸢长凝 I(完结)(1至150章)
Ficción General"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她曾问她,这首《彩书怨》到底是写给谁的? 她选择一世缄默。 当一切重头来过。 她再见她时,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