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魊?"我一阵讶异,对洛神道:"传闻魊是一种躲在水里专司害人的妖物,可这魅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洛神举起那枚泛着冷光的鳞片,解释道:"魊的确是喜水的妖物,且魊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没有修成人形的,其四爪着地,有巨尾,性凶残,一般是躲在水里将落水的人畜吞噬干净,或者直接将靠近水边的人畜给拖下水去,与寻常的畜生无二。另一种则是已经修成了人形的,周身布满细鳞,模样与鲛人差不多。而这种比较难对付,因为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神智,且非常聪敏。它最突出的地方,便是有着一双能洞穿他人心思的妖眼,利用人们内心的弱点来趁虚而入,继而制造幻象迷惑对方,所以便被人们冠以"魅魊"这一称呼。"
善于利用人的内心弱点趁虚而入?
我听到这,顿时心下了然。暗忖定是先前那时我因着洛神的缘故,散了思绪,心里颇不清明了一点,如此一来,倒是叫这怪物将我那乱糟糟,不能见人的心思给偷窥了去,我继而被那双妖眼迷了神智,这才闹出那般窘境的。
青铜道
我不由得又羞又气,一来是气那妖物竟然幻成洛神的模样欺骗于我,真真是恼人,二来则是我自己同自己生气:我也忒意志不坚定了一点。
眼风偷偷朝洛神扫了眼,见她模样淡然,不由得一阵心虚,还好那情形她没瞧见,不然我还真没脸见她了。
洛神冰雪眸子一瞥,似是见我一个人在那里尴尬,停顿了一会,才又接着说道:"按照你们方才的描述以及这枚鳞片,我才会猜是魅魊这种东西。魅魊善于蛊降之术,以口传递原蛊,上回木青在水里不是遇上个女子么?十之□便是遇上这种魅魊,这才会中了蛊的。"
"呸!"雨霖婞眉头一皱,估计是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气哼哼道:"小样儿还真是会装,竟然都欺负到姑娘我头上了,等会若是再叫我遇上,看我不将它好好修理一番!"
我回过神,白她一眼,道:"你怎么修理它?这会子那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又去哪里寻?不过说起来这暗道也着实怪异,明明这么狭窄,那东西怎么会--"
我话还没说完,洛神突然一个倾身过来,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硬是将我那堵到嘴边的话又逼了回去,随即侧过头,开始凝神静听起来。我被她惊了个实在,耳边是她微微加速的心跳声,不由得全身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她到底听见了什么?
见洛神这般严阵以待倾听,雨霖婞也老老实实地稳住身形,不敢发出一声。
四周此时变得一片死寂。
这种安静太过深沉,好似面前一大团一大团棉花,将任何可能的声响都给包容了进去。
我身子被洛神紧紧贴着,大气也不敢出。
紧接着,我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好似是某种机关正在运作而带起的摩擦声。
我目光一瞥,便见附近的透晶的锁链竟然缓缓地移动起来,这种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我一度以为是我眼花才会看见那锁链在动,可是待得我运起炫瞳一琢磨,这才发现那锁链确实在移动无疑。
这种透晶锁链几近通透,加上光线并不足,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全身都似绷紧了弦,先前的遭遇告诉我,这透晶锁链一旦动起来,准没好事。
接着我顺着那微微移动的透晶锁链方向定睛一瞧,就见暗道右边不远处的青铜壁处突兀地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东西长发*的,凌乱地铺在地上,煞白的脸上一双冷飕飕的妖眼,正盯着我们三人瞧。
这种景象瞧来十分诡异,就像是这青铜壁上陡然生出了一个人头,而那人其余的身子都被那青铜壁给吞进去了一般。
我瞧得头皮一炸,挣扎着从洛神怀里脱出,指着那人头大口喘气道:"在......那里!"
先前的死寂在这一瞬间被打破。
同时在这电光火石间,洛神身子一侧,闪电般拿起一旁的巨阙就朝那人头扔了过去。这种青铜暗道很低矮,她几乎是将巨阙平行直线般削过去的,这一击,刚好将那妖物的头发给削去了一部分,按说这种情况下手根本不好发力,但是巨阙竟然铮鸣了一声,裂空而去,剑尖没入了那僵硬的青铜壁中,正兀自颤动不已。
那魅魊差点被巨阙来个利落斩,凄厉地怪叫一声,头一缩,竟然又缩进了那面青铜壁里,不见了踪影。
不过我们哪容它跑远,三个人趁此契机,飞快地爬了过去,等到爬到那魅魊的人头消失之处,就见眼前赫然是实打实的青铜壁,雨霖婞这下傻眼了,道:"那死东西穿墙了?"
我们只得面面相觑:这家伙方才到底是怎么钻出来的?
总而言之,我不信什么穿墙之说,不由暗忖这里莫非有个机关,这青铜壁后面其实别有洞天?照这种地方的诡异铺陈,应该机关不少吧。边想着,手就摸上了那铜锈斑斑的青铜壁,轻轻叩了叩,看看能不能摸出个蹊跷。
这处青铜壁上也是雕绘着龙凤图案,与其它地方别无二致,我来回轻叩,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心里顿时一阵失落。
洛神将巨阙拔下来,将腰身弯得更低些,一言不发地也摸上了那面青铜壁。她来回琢磨着,突然"嗯"了一声,我和雨霖婞以为她发现了机关,一时大喜,皆兴冲冲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雨霖婞扑个空,不满道:"我说你没事就嗯一声的,这种情况,不是欺骗我们感情么?"
洛神好似没听见,却道:"霖婞,将你的剑递给我。"
雨霖婞奇道:"做什么?"边说边将腰上缠着的绯剑解下来,递给她,洛神接过她的绯剑,将那剑贴着地面,朝着青铜壁与地面相衔接的地方慢慢递了进去。
原来那处衔接之地并不似别处的青铜壁,下面没有被铜汁浇灌严实,而是露出一条极其细微的小缝,雨霖婞的绯剑轻薄若蝉翼,这一插,就送进去剑身的一大半。
果然这青铜壁后面有鬼,不知道是另一条暗道,还是另一方更大的空间。
洛神将绯剑来回移动,好似在寻找什么,等得许久,她这才停下手中动作,转而猛地一发力,只听"铮"地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
我听到这个声音,再回想方才她的举动,惊道:"这是个丝弦关?"
所谓的丝弦关,自然是众多机关秘术的一种,且是比较高深的那一种,用作暗道的门户。丝弦,顾名思义便是由几根坚硬的丝弦穿过机关门户,再来回萦绕牵引,最终汇集到该机关的"心"处,若是机关一旦被触发,便可牵动门户自行打开。
只是丝弦关的机关与其他双面关不同,控制都只在门户的单一一面,也就是说一面可开启,在门户另一面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启动不了的。所以丝弦关一般用作密封保护的措施,可以让里面的人逃生出来,但是外人却进不去。
外面的人若要开启机关,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牵引的丝弦破坏掉。
洛神点头道:"这的确是丝弦关,且稍待片刻。"说完她又将绯剑来回移动起来,细细摸索之下,又是"铮"的一声响起。
如此几次三番,好似下面的丝弦都被割断了,洛神才将绯剑抽将出来,还给雨霖婞,接着伸手推了推那块青铜壁,不,此时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面不薄不厚的青铜板。青铜板被推得翻转过去。
洛神将那块青铜板用手肘顶住,但见里面陡然现出一片浓稠漆黑来,根本瞧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雨霖婞瞧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将绯剑收回腰际,捅了捅洛神,坏笑道:"哎哟,死鬼你好有做贼的潜质呀,瞧这一手'偷门而入',使得那叫一个绝。"
我心说妖女你个不靠谱的,你还是自个儿做贼去来得实在。旋即朝那黑暗瞧了几眼,忧道:"这里面黑漆漆的,我们没有照明物事,恐怕有些棘手。"
在这种完全黑暗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照明,一旦遇上了不测,根本就没有足够应对的反应时间和手段。
我们正踌躇着要不要下去一探,就在这时,我的耳边陡然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声响。
那"咯咯"声来得格外突兀,几乎就炸响在我耳边,我身子猛地一颤,接着僵硬地扭头一瞧,就见那青铜板露出的大黑洞里,现出了一双幽幽的青蓝色眼睛,正冷而怨毒地盯着我。
魅......魅魊!
我被惊个实在,在此瞬间,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抬起手,狠狠地朝那这东西一拳打了过去,似乎这一拳是打在了它的脸上。它被打个正着,疼得怪叫一声,缩在阴影里的手陡然伸出,刚好将我的衣袖子猛地一扯,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牵,身形剧晃,闪身之下就被它扯着跌进了那个黑漆漆的世界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兀,我根本没空瞧见身旁的洛神和雨霖婞如何反应,这一下,几乎是和那魅魊一起抱着滚下去的。
那魅魊身上布满了鳞片,滑溜冰冷,摸上去说不出的瘆人,可是我滚下的地方好似是一个极其陡的斜坡,冲力极大,我根本就无法控制我身体的动作。
我耳边是呼啸的冷风,这一路滚到底,等到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我头晃荡得厉害,浑身都疼得缩了起来,紧接着手一摸,就摸到一团*的头发,却是那魅魊的头发。
这东西与我一同跌下来,似乎还来不及如何反应,我此时当真是又惊又怒:你个丑八怪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先前骗我吻的旧账,再加上这次高空坠地的新账,我且好好与你算上一算!
当下顾不得身上被摔的疼痛,一下子就按住了那东西的肩头,那东西真的和鱼一般,浑身上下鳞片细密,滑溜冰冷,我这一按,它似条鱼一般哧溜脱将开来,竟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却是再也没有气力去寻它出来,与它缠斗。
四周黑漆漆的,且是那种实打实的浓稠黑暗,我这辨微的眼睛都无法看个大概。这里到处都是想不到的机关,我也不知道这里具体隐藏着多少暗道,又掩盖着多少门洞,人在黑暗中,毫无依托,所有的恐惧都瞬间蜂拥而来。
那魅魊是已然逃跑了么?
还是它就躲在我身边,正冷冷地盯着我,随时准备致命一击,来取走我的性命?
我头脑混乱,也不知道洛神她们现下如何,勉强坐起身来,抬头一看,就见上面极高之处隐隐现出一抹微小亮光,却是那青铜暗道里透晶锁链带起的晕霭光芒,紧接着好像一个人影跳了下来,落地声轻盈若羽。
我仔细一听,那落地的声音好像是落到离我不远处,随即就听那人焦急地低喊道:"清漪!"
我先前被跌得狠了,喉中一甜,一股血腥味自口中冒了出来,咳嗽了一声,赶忙沙哑应道:"洛神,我在......这里。"
黑暗中我也瞧不见她,只得靠耳朵当眼睛来辨别,就听耳边衣衫窸窸窣窣声响传来,我忙挣扎着站起身,伸出手虚空地一摸,刚好触到她冰凉透湿的单薄衣料。
心里蓦地涌起一股依托的实在感,如此这般触碰到她,最能带给我安宁。
而她摸索过来,指尖冰凉,触到了我的脸,转而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急道:"清漪,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瞧不见她的模样,有些疲惫地应答着。
她指尖一滑,触到我的唇瓣,方才我流了点血,她这一擦,擦到了那温热的鲜血上,动作顿时就顿住了。
"还说没受伤?"黑暗中,她的呼吸有些紊乱,语调也较往常嗔怪了些。
"我......"
我被她发现,正欲言又止,就听上面又一个人也跳了下来,那人落地之后,张口叫道:"师师!死鬼!你们在哪里?"
"这里!"我忙应了声,几乎同时就要自洛神怀里脱开身去,此时我压根没考虑四周漆黑一片,根本不会被别人被瞧见我们亲密搂抱的模样,倒是我刚一退开,洛神反倒将手扣到我腰上,略略加重了力道,不让我离开。
我脸上热浪卷过,面红耳赤,好在黑暗中,她瞧不见,倒也不是如何窘迫。
那边雨霖婞的脚步传了过来,越来越近,突然她"哎哟"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惊呼道:"什么东西?"接下来是一阵衣摆摩擦的声响,等到过了一会,她突然大喊道:"是个死人!"
死人?
我被洛神搀扶着,循声摸索着走到了雨霖婞身边。我蹲下身,探手摸了摸,发现地上还真是躺着一具尸体,气息全无,身上衣衫倒是很干爽,不似我们这般*的,还留有隐隐余温,看情形才刚死不久。
这时候,周围陡然亮起了光,将那浓稠的黑暗驱散开来,原来是洛神自这具尸体身上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将其吹亮了来。
火折子散发的昏黄光晕霭出来,我这才看清楚眼前躺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身形魁梧,脸上却戴着一个诡异的黑色修罗面具。
我一时大惊,这面具如此眼熟,不就是上次我在听雨楼遇上的那一队穿着黑衣的男子们脸上戴着的那种面具么?
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除了上次听雨楼和这次,我应当还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见过这种面具。可是我如何也想不清楚,想要去回忆,头脑却疼得几乎要炸开,这种修罗面具带给我感觉,着实恐惧可怖。
而正在这时,洛神也瞥见了男子脸上的修罗面具,身子一抖,手上的火折子竟似脱了线般,跌到了地上,火光明灭中,她的一张俏脸陡然煞白起来,好似不可置信般,轻声呢喃道:"修罗面......修罗面。"
我鲜少见她露出这般表情,慌忙扶住她,急道:"洛神,你怎么了?"
她一手将那个修罗面具取过来,握在手里,昏黄的火光淡淡弥散开来,映照出她雾霭深沉的眸子,此时里面神色涣散,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单薄起来。
雨霖婞也慌了,凑上前道:"死鬼你拿着这面具做什么?中邪了?"
我心里一急,捏住了洛神无力垂下的手腕,那里她纤细的脉搏正剧烈地颤动起来。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露出这般表情,她的无助,于我来说犹如凌迟般痛楚。
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何这个修罗面具给她带来如斯惊惶,不知道她有过如何的过往,而如今,我握着她轻颤的手,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脆弱,足以令我的心沉入深渊,可我依旧茫然,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
什么时候,她才会告知我她的一切?
不要让她一个人孤单,让我与她分担一些,哪怕一点,只一点都好。
我颤抖着唇,压下冒上来的血腥味,道:"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眉心间现出一丝淡淡的苦,那般飘渺,我疼得心都缩了起来。
随即她做了一个令我大惊的举动。
她缓缓举起那个修罗面具,隔空移到她面前比对了一下,透过修罗面具上那两处空洞,我瞧见她绝望的目光投射过来,定定地锁着我。
目光细弱无力,仿佛就此破碎。
半晌,她才压低声音,道:"清漪,你别担心,我不妨事。"说着,将那修罗面具扔在身旁,朝我微微一笑,宛若苍白一阵轻风,接道:"既然逃不掉,躲不了,我又如何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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