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只觉一抹冷香扑面而来,一晃眼,洛神手上竟然多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尾梢处雕琢着狴犴的模样,定睛细看下,俨然是昆仑赠我的那只玉簪。
"你做什么拿我簪子?"我惊讶地抚住发髻,这冰块做事总是出其不意,害得刚才倾身过来之际,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吊起来了一般,悬在高处,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会出现这般奇异的感觉。
"你不是想知道么?倘若你日后不会后悔,便随我来。"洛神深邃眸中闪过一丝神采,随即转身向后面的屋子行去,我被她的话晃得有些头晕,她这神神叨叨的,却这又是在说些什么?
满腹狐疑地跟在她后面,一路慢行,等到进了屋,才发现洛神的住所收拾得极为简洁,空落落的,角落处随意地摆放了几盆花草。
许是这屋子太大,太过冷清,倒也没什么春意,反而给房间里徒增了几丝凄凉。
洛神走到厅堂站定,回头望了我一眼,又径自往里屋走去,等到她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却捧着一个碧绿色的小盒。
我认得,那是从楚王妃那里带回来的翡翠玉盒。随着视线紧紧盯着那流转凝碧的小块玲珑,在楚王妃陵墓里的各种记忆霎时潮水般朝我涌来。
这次楚王妃陵墓之行,带给我的困惑太多,单凭我个人胡乱猜想,便是十年八年也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来,而如今我最在意的除了那些剩余金箔的下落外,便是这个翡翠玉盒。为什么当时洛神拿出那块绯色鲤鱼玉佩,楚王妃便会如此简单地拿出这个盒子,最重要是,这盒子里到底,拥有怎样的秘密?
"知道主人要什么么?"洛神随意瞟了瞟她手上的小盒,道。
我回过神,瞧着她轻蔑地笑:"像他那般地位的王,想要的无非三样,财,权......"
顿了顿,直直望入她的眼:"还有命。"
"对。"洛神淡淡应了声,眉眼里,永远掩藏着我读不懂的积淀。
她接着道:"那些记载《玉梭录》的战国金箔,肯定很大一部分被柳归葬给带到别处,不过即使我们集齐金箔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别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我手上这个盒子。"
她将玉盒递将与我,我顺势接过翡翠玉盒,等到再次瞧见上面的图腾,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发虚。勉强定下心神,反复端详起这个翡翠玉盒,这才发现盒身浑然一体,连个缝隙都不曾瞧见,当真是奇绝,等我翻到底部时,发现玉盒下面有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孔,轮廓极其不规则,却有些眼熟。
我暗暗皱眉,不料洛神将那玉簪递到我面前,道:"这簪子,是把钥匙。"
我心里一个咯噔,自洛神手里接了那玉簪,轻轻往那轮廓不甚规则的小孔里一插,竟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吃惊不小,而只听"咔嚓"一声,那盒身裂成两半,掀开一看,就见下半盒里正静静躺着一面古镜,周身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花纹镂空雕琢,镜面中央一只冷漠的眼睛,雕刻得栩栩如生,正在那静静地盯着我。
瞧着瞧着,那眼睛里仿佛有一只苍白的手,突兀地伸将出来,随即迅速攥住了我的思绪,狠狠摇晃,似是要将我脑中的一切,全数不落的,一一抖将出来。
"天命镜!"我惊得后退一步。
天命镜,知天命。
昆仑那本"探陵"里曾详细介绍过这面奇异的古镜,那上面的诡异眼睛我便是化成灰都认得,传说这面镜子能知古博今,甚至能窥得凡人寿命,前世因果,真假本相。
因着传得玄乎其玄,我对其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居然瞧见了实物,这令我以往的某些认知,在此刻突然有了转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惊恐地瞧着洛神,低喝。
太可怕了,昆仑赠给我的玉簪,怎么会是这古墓里带出来的盒子的钥匙。而这把所谓的钥匙,竟然能将天命镜这般神器类的物事带到我面前,这一切,身为玉簪的主人--我自己都不知情,反而让洛神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得太多,多到令我后怕,我在她面前,仿佛没有秘密,即使是我朝夕相处的一个小物件,在她看来,也可能是我永远也不曾想过的诡谲线索。
"你的表情,好像是我会吃了你一般。"洛神逼近我,唇角波澜不惊:"我,很可怕么?"
我无处可逃,咬牙低低道:"玉簪是昆仑赠我的,我要见她,问个清楚。"
"不可。"
"你带我去见昆仑,我现在就要去见她!"我音调忽然拔高,颤抖道。
"不行,我不知道她现下在何处。"洛神抿唇。
"你不是尊王跟前的红人么,以往侍奉在尊王身侧,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连我的玉簪是开这劳什子盒子的钥匙都知道,为什么这个却不知道!"这次,我几乎是朝她吼了起来。
"清漪。"
"够了。"我将手上的翡翠玉盒和那面古镜颤颤交还给她,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不想再说。"
太乱了,这一切太乱了,我无法承受,转身便跑。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住所,我失魂落魄地靠着床头,脑海里片段断断续续,来回穿梭,却都是洛神的身影。
她看不清楚的面容,缄默的唇,仿佛是一块磁石,紧紧地吸牢我,或许,我该将她那张面具扯下来,可她心思那么沉,我即使扯下来,会不会又有另外一张面具在等着我?
其间,绍景进来递药送饭,我机械地完成了吃饭喝药的任务,这样枯坐许久,光阴便大把大把地流走了。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我抬头瞧了瞧窗外,又是一个冷月夜,走过去将窗户掩了后,和衣躺了下来。
随着心情慢慢平复,我渐渐开始后悔,后悔方才不该对洛神那般态度,她是我什么人,又有些什么责任帮我去寻找昆仑,我怎能无缘无故地冲着她发火?
说来说去,都还不是因为我无能为力。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如此强烈的孤独无依。
如今没了昆仑,世上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而昆仑,她为什么要将那支玉簪赠我,进一步忖来,她定是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他们都各自有秘密,都掩掩藏藏不告诉我,却偏偏又要把我这个毫不知情的人给拖下水。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这样反复辗转,倒也睡了过去,睡得迷迷糊糊中,却隐隐听到一阵"咚咚"的叩击窗户声。
那声音极轻,我侧耳倾听,起身下了榻,随意着了一件薄衣,走过去小心将窗户推开,便见洛神披着一身淡淡月华银灰,安静地立在窗外。
我揉揉红肿的眼睛,只觉尴尬诧异。
"跟我来。"她压低声音道。
"做什么?"瞧着她的模样,我心中悔意更甚。
"此时你最想见谁?"
闻言,我心里猛地一颤,从窗户跃出,落到她的身边,却听洛神接着道:"通往主门附近都有专人把守,我们从东面墙下走。"
"把守?"
"你这附近,都是主人的暗哨。"
我顿时心寒,原来这些日子,自己都生活在别人的眼线之下。
跟着洛神在府里开始东绕西绕,此时明月高悬,不少地方都是斑斑驳驳的暗影,我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这种感觉比在古墓里来得还要紧张,在墓里,你要对付的,都是些没有心思的诡物,可现在,面对的都是处处在盯梢的人。
洛神在前面引路,离我不远不近,自始至终都只留给我一抹淡淡的背影,轻轻薄薄,似披上了一层银纱。随着道路曲折延伸,我们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个绿树环绕的小院中,院落格局雅致,倒很像是有钱人家的休憩场所。
"她就在里面,下午我跟踪了常五,知道了这个地方。"洛神淡淡嘱咐完,便欲要离去。
"洛神......"我急忙叫住她。
她不说话,停住,回头安静看我。
"白日是我失礼了。"我声音有些嘶哑,为我的莽撞和误会忏悔:"还望你莫要介怀。"
她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朝我点下头,足间轻轻一点,跃到浓密不一的树影中,仿佛暗夜里孤单的白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我盯着她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随即收拾心神,御起轻功从院墙上翻了过去。院落里树影婆娑,偶尔听得几声虫鸣,空寥寂寞,惹得整个院落仿佛从俗尘里抽离了出来一般。
其中一间屋子里此时还透着亮光,我靠了过去,在窗纸上轻轻戳了个洞,开始窥看屋内的情形。
屋子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子华服琅琊,铃铛佩环,模样娇柔,正在桌子旁沏茶。视线旁移,却是另外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她此时背对着我,身子陷在轮椅中,整个人沐浴在昏黄晕霭的烛光里,正在低头研究着些什么,周身萦绕着宁静的气息。
我定定瞧着那轮椅中的女子,捂住嘴,生怕自己一时激动叫出声来。
昆仑。
果然是她!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那衣着考究的女子嘱咐,声音极其温柔,看得出她对昆仑极其细心。
"今日工事差不多算是完了,只是这些金箔残片太过凌乱,一时倒也拼不出什么来。"昆仑侧过头,接过华服女子递来的茶盏,话锋一转道:"你这么晚回去,他不会担心么?"
"无妨,他不敢多说什么。倒是你,莫累坏了身子。"
昆仑敛眉,低下头道:"王妃......现下我只是个低贱的囚徒,王妃何必屈尊,特地跑来这里照顾我这个残废。"
王妃?莫非这华服女子竟是那尊王妃。
"你总这样和我见外,我,我可是你师妹啊。"那华服女子闻言,声音一颤,似是伤心之极,便欲落下泪来。
昆仑见状,连忙转过脸来,我这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样。她看上去清瘦了不少,眉眼上下染着几分疲倦之色。
"小叶子。"昆仑叹口气:"我错了,莫要与我生气了。"
"你......你终于肯叫我小叶子啦......"那华服女子展颜,显得十分娇俏可爱,玉容雕琢,青山连翠,倒不像是已为人妇的模样。
昆仑握住华服女子的手,温柔笑道:"我何曾忘记了我的小叶子呢?不过你得早些回去,他真的会担心的。"
小叶子?
叶紫絮,我暗忖,绍景说过她的主母便唤作叶紫絮,不曾想身份尊崇的尊王妃,竟然与昆仑是同门师姐妹。
"那好......"叶紫絮嗫嚅半晌,才道:"师姐,我先行回去了,你腿脚不便......"说到这里霎时顿住,似是又伤起心来,盯着轮椅发了好久的怔,昆仑见了,抬起头怜爱地瞧着她,随即冲她摇了摇头。
"我走了。"叶紫絮低低道了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得抹了抹眼,转身推门去了。
昆仑见状,幽幽叹口气,只听得她对着那缈薄的烛光,轻声道:"锦念,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师锦念,是我娘亲的名字。
我见屋里再没外人,轻轻推开窗户,跳了进去。
昆仑猛然回头,看到是我,顿时呆住。
光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她的面色比以往更为苍白,昏黄烛光下,她还是一如离去那天一般美丽。我与她的重逢,仿佛是过去了许多年月,绿荷依旧静静伫立,挽了那西子湖畔的微风,瞧来恍然隔世。
不知不觉,我的眼睛已经泛起潮湿。
"昆仑。"我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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