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似刚刚涉世的婴孩,白纸一张,对身边许多事物都充满好奇,处处喜欢询问,很爱学习,不懂的地方,总也希望了解得透彻些。相处了一段时日,她之前说话的结巴与磕绊已经改了很多,终究能将一些长而复杂的句子说利索了。
看着她眼眸澄澈,柔和中又透出一股认真的模样,不得不承认,我很乐意教她。也许以往一人过的日子太寡淡,如今与她暂住在同一屋檐下,教授她这许多,心底竟少有地感觉到一丝轻松与愉悦。
我道:"今日中午,不去酒楼买饭了,我们自己试着做。"
她惊讶道:"能么?"
"自然能的。书铺有菜谱陈列,稍后我出去买一本回来,再置办些食材,依照上头说的做,定差不离。"
原以为下厨一事应不至于太难,我并未如何放在心上,谁知看着面前灶台摆设,各色食材,再随意扫了几眼从书铺里买回来了的"珍食集",我才晓得个中艰难,不由皱了皱眉。
菜谱远比剑谱与风水阵法深奥,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我搬条凳子坐下,打算仔细研读,她靠在我身边,探头看了看,才道:"上面许多字,我都认不得的。"
我一面低头翻着菜谱,一面道:"你年纪也不算太小,以往没有人教你认字么?"
"你们这边的话,和我以前说的,差......差不多,听得懂。但是认字,我就记不大清楚了。"她说着,指着我手里的"珍食集",道:"不过有些简单的,却还......记得,我以前好像用两种文字,另外一种和你们的不同,就全忘了。"
我沉吟不语。
语言和文字,终归有不同之处。自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比纸上文字要来得浅显,容易理解,已经形成一种本能,极难忘记,但是文字,则不然。就似许多未曾上过书塾的人可以说日常乡言,与人沟通毫无障碍,但是纸面上那些正式的篆字楷体之类的,却是认不得的,更加不会写。
她含笑道:"你念......念给我听,我能听懂。"
我点头,道:"方才买了只鸡,一条鱼,另带一些蔬果,那就先选这一道菜色试试罢,瞧上去也简单,我念给你听。"言罢,拿手指着菜谱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念道:"取嫩鸡一只,水煮八分熟,剁作小块。锅内放油少许,烧热,放鸡在内略炒,以锭子或碗盖定,烧及热,醋酒相半,入盐少许,烹之。候干,再烹。如此数次,候十分酥熟,以致可成。"
顿了顿,我问道:"懂么?"
她想了想,道:"大概懂了。"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又将我方才念的轻声重复了一遍,竟一字不漏。
我有些惊讶,过了一阵,道:"你很聪明。"
她的脸颊泛起红来,看似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鱼?从酒楼买回来的鱼,你动也不曾动,为什么要做鱼。"
我随意道:"我见你对鱼倒是很中意,买给你的。"往后翻了十几页,寻到一处煮鱼的讲解,念道:"凡煮河鱼先下水下烧,则骨酥,江海鱼,先调滚汁下锅,则骨坚也。"
她愣愣地望着我:"这......这就没了?那到底怎么个煮鱼法?盐巴用多少,酱醋又用多少?"
"......"只怪这菜谱过程写得太过简单,极是笼统,我有些头疼道:"看着加罢,总不会有差。"
"哦。"她点头。
"辅菜就做这道三和菜,刚巧我买了些甘草回来冲泡,白芷的话,带给你的滋补药材里也有,取出来些许即可。"我道:"上头说的三和菜做法是这样的。淡醋一分,酒一分,水一分,盐、甘草调和,其味得所,煎滚。下菜苗丝、橘皮丝各少许,白芷一、二小片,糁菜上,重汤炖,勿令开,至熟食之。"
"什么是糁?"
我解释道:"糁,取牛、羊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顿了一会,我又补充道:"我只知道书上这么写,具体,我也不晓得怎么做出来的,貌似很复杂,舍了罢。"
她好看的眉皱成一个结,愁道:"这些菜听上去,都很难似的。"
我将菜谱合上:"今次只是依照书本试上一试,不必较真,开始动手罢。"
接下来她来洗菜,我剔鱼鳞。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以往握剑削木倒是得心应手,这去鳞一事完全不得要领,顷刻间,鱼被我剔得见了骨。
她踮起脚,站在灶台旁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脸红道:"鱼......没了。"
"......"我面无表情:"那不做鱼了,我去处理那只鸡。"
等到正午,日头升高,投在厨房门口的光晕又往里挪了些,她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又仰脸看着我道:"鸡......也被你弄没了,书上说切作小块,你......"
我直了直身子,搁下菜刀,洗干净染血的手,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叹了口气:"不做了,我去酒楼,很快就回。"
转身就走,她自后头拉住我的衣袖:"做不成饭,你......你不开心么?这只是第一次......多试几次,定会好了。"
我摇头:"没有不开心,只是终于晓得了,这厨房,同我无缘。"
已是中午用餐时间,惯常去的酒楼客人实在太多,我只得另寻他处,即便如此,等到我买了午饭,时辰已晚。料想她定是饿得饥肠辘辘了,我不由加快脚步,回去后,却见宅院大门敞开,一个矮小身影靠在门口,在暖阳中安静坐着。
她抬头,看见了我,立时站了起来,神情雀跃:"你回来啦。"
我道:"饿了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脸颊微红:"有点。"
我同她进入院子,再将大门关好,叮嘱道:"以后一人在家,莫要将门打开,也不要坐在门口等我。"
"为什么?"
我轻声道:"那样很危险。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很危险,外面很多坏人么?"
我突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她。她太过纯粹,我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顿了会,我道:"外面很多好人。不过你年纪小,若是孤身一人,还是谨慎些,以防万一。"
她笑了笑:"我不怕的。"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将买来的午饭搁在院落杏花树旁的石台上,回到厨房去取碗筷,发现厨房已经收拾得很是整洁,灶台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灶台下面摆着一只看似用来垫脚的板凳,脚印已被抹去。
走到厨房门口,屋檐下搁着盛放弃物的木桶,我随意瞥了眼,最上层丢了一条长而焦黑的东西,看上去是一条烧成炭的鱼骨头,旁边则是一堆看不出本来原貌的黑色物事,也成了炭。
将两副碗筷放在石台上,她已经搬了两条木椅过来,两人落座,我给她盛了碗饭,道:"那鱼是你做的?"
她垂了头,似有些窘迫:"恩。我,我看你走了,那鱼身上还留了些肉,我就试着生了火,去用油炸了炸,结果......我太笨了,根本不会。"
我伸手,手指在她脸颊上揩拭了下:"脸上有灶灰。"
她忙退了退身子,拿衣袖在微红的脸上轻轻蹭着:"我不会生火,一定是火太大了,它们才焦掉的。"
我夹了一口菜:"已经很好了。比我好。"
她面上有了喜色:"其实我觉得做饭很......很有意思,若是以后我学会了,我一定做给你吃。"
她见我不答,又道:"等我以后有能力赚到银钱,你给我的那些银子,还有买衣衫和吃饭花掉的银子,我都会还......还给你的。"
我道:"不用还,我不缺。"
"我会还给你,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眯了眯眼:"怎么报答?"
她低下头:"我也,也不知道,但是总会报答你的。"
我道:"吃饭。"
她端起碗筷,小口扒饭,微风一过,有几片白色杏花瓣飘到石台上,她看了眼,将花瓣捻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这才扔在一旁:"这是什么花?"
"杏花,春天开。"
"白色的,很好看。"她突然看着我。
"恩。"
"我的家乡......"她又道:"我好像想起......我家乡有很多红色的花,开得灿烂,也很漂亮。"
我侧过脸去:"你的家乡在何处?"
"记不得了。"
"如果你想起你的家乡在何处,我会送你回去。你这样,家里人定会担心。"
她眼里涌现出一丝惊惶,握着木筷的手竟颤抖了下,木筷差点跌了下来。
我扶住她的手,往上托了托:"小心。怎么了?"
"你要送我回去,不再让我跟着了么?"
我淡道:"我不会在青萱这里待太久,等到我的事情解决了,就会离开此地。"言罢,看着她泛起水雾的眼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良久,她抿了抿唇,下唇有些苍白:"家乡,我回不去了。"
"......"
她声音变得轻了许多:"家里没人,都死了,我做梦,梦见他们都死了。"
"只是做梦而已,岂能当真。"我语气试着变软,给她夹了块糖醋鱼:"先吃饭罢。"
用过迟来的午饭,她忽然道:"那本菜谱,你有空念给我听好么,我看不懂,但是想学,你念给听,我就可以背下来了。"说话之际,她端坐在石台旁,背后衬着银盖繁华的杏花树。
柔软和煦的暖日照下,满满几树饱胀开的花瓣,似耀着光的玉盏,玲珑而洁白,连带着那坐在树下的人,也变得晶莹起来。
我被那白光晃了眼,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残局,一面道:"想学写字么,今后我来教你念书习字,可好?"
"好。"
她微微一笑,唇边梨涡,分外甜美,深灰色的眼眸,宛若琥珀,积淀着长久的时光。
记忆中,总留着她这许多的温柔笑靥。
即便后来她从我身边,整整消失十年,我都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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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探虚陵 [古代篇] - 君sola (完结) I (1-200章)
Ficção Geral【婚后剧情继续中。】 蜀地竹林,师清漪的师尊被一个戴面具的白衣女人带走。 师清漪为了救师尊,不得不跟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坏"女人同行。 与"坏女人"同行前的师清漪:"碰上个脸都不让人瞧的怪胎,真是叫人难受。" 与"坏女人"同行后,准备揭面具的师清漪:"我......只是......只是想瞧你一眼罢了。" 与"坏女人"生死与共后,还解不开"坏女人"腰带的师清漪:"谁......谁要每日与你......与你宽衣?" "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千年历史长河,我便只要你。 两人携手探秘,日常糖多,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