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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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家麒的下一句话,在病房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你烦不烦,我是不会加入足球队的!"

傅维宁愣住了。

"家麒,你在说什么?"

厉家麒脸上满是傅维宁陌生的不耐烦的神情。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厉家麒,绝对不会加入足球队。"最后的"足球队"三字念得咬牙切齿。"还有,麻烦转告一下那个什么江宏恩,不要再来烦我了。"

厉家麒的每一个字,傅维宁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完全不明白厉家麒在说什么。


厉家麒失忆了。

准确地说,他只是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和傅维宁相识相爱的十年。

他记得傅维宁,但不是作为恋人的傅维宁,而是总是出现在骚扰自己的江宏恩身旁那个沉默寡言又惹人讨厌的"眼镜仔"傅维宁。

看着病床上气呼呼瞪着自己的厉家麒,傅维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厉家麒失忆了!维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手机里传来柏杰的惊呼声。

"医生说应该是家麒在与罪犯的搏斗中,头部受到撞击,引发了失忆。所以......"傅维宁思考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将厉家麒目前的状况解释给柏杰,"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你们刚刚转学到江宁高中的那个时候。"

"哈?"赵柏杰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

"没错,在家麒现在的自我认知里,他还是那个17岁的高中生。"

赵柏杰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扯、只有在八点档肥皂剧中才会出现的狗血剧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好友身上。

"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吗?"

傅维宁的回答,没有立刻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突然而至的沉默,令赵柏杰觉得不安。

许久,他才听到傅维宁的声音。

"也许明天恢复,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来。"


结束和赵柏杰的通话,傅维宁深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转身准备推门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厉文芳正握着厉家麒的手,定定地凝视着他熟睡的脸。

傅维宁最终垂下手,默默地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病房留给了厉文芳。

傅维宁是被推醒的。实际上,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道。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10点。

他赶紧站起来,"已经这么晚了。厉妈妈,我先送你回家吧。家麒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回去好好休息吧。"

厉文芳轻轻推开傅维宁挽住自己手臂的手,视线却不与他接触,低头沉声说道,"维宁,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傅维宁默默地跟上。


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医院的天台。入夜的天台,空无一人。

厉文芳突然对着傅维宁跪下。

"厉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傅维宁赶紧扶她起来,手臂却被厉文芳反手死死地拽住。

傅维宁看不到厉文芳脸上的表情,她始终低着头,却一言不发。

厉文芳的脾气和厉家麒一样执拗,傅维宁放弃了扶她起来的打算,屈身和厉妈妈一样跪坐在了地上。

"厉妈妈,有话好好说,你不用这样的。"

厉文芳的头埋得更低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傅维宁跪坐的姿势有些怪异。左腿弯曲垫在臀下,右腿却伸得直直的。

厉文芳想起他右腿膝盖有伤,终于抬起头,对上了傅维宁的眼睛。

家麒第一次将他带回家时,自己就喜欢上了这个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如今,他早已褪去男孩的青涩,棱角分明、足以令许多女生心动的英俊脸庞,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

如果......该有多好......

"维宁,厉妈妈求你。"厉文芳止住了回忆,艰难地开了口。

傅维宁的心没来由地下沉,他直觉地想要逃开,但厉文芳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不顾他的意愿,直直地飘进了耳里。

"你和家麒分手好不好?"


最难的一句话说出口后,厉文芳再也停不下来。

"我知道你非常爱家麒。"

"我知道你是非常好的人。"

"如果厉妈妈生的是女儿,会非常高兴她有你这样的男朋友。"

"可是家麒是男孩子。"

"厉妈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爱着自己小孩的妈妈。"

"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过普通人的生活,结婚,生小孩。"

"他失忆了,他不记得你了。"

"厉妈妈求你,把家麒还给我好不好?"


厉文芳知道,自己的请求,对于傅维宁来说有多残忍。

可是......可是家麒的失忆,就像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祈求。过去这一年来,将一手养大的儿子拒之门外,冷语相对,自己的心是有多痛。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她和家麒就可以回到之前快乐和谐的生活。

这是她抵挡不了的诱惑。

事关自己的小孩,母亲总是自私的。


春寒料峭的夜晚,一位年龄将近五十的母亲跪在寒风中,泪流满面,苦苦哀求自己将儿子还给她。

而她的儿子是自己深爱了十年的男友。

厉家麒,我该怎么办?

傅维宁心底一片酸涩。

"维宁,厉妈妈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厉文芳的脸上满是泪痕,傅维宁突然想起了厉家麒的房间。手术结束后,他曾去厉家帮厉妈妈拿换洗衣物。

钥匙是厉家麒的。

尽管知道家里没人,傅维宁还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打扰了"。

客厅的灯亮着。

应该是厉妈妈听到家麒进医院的消息急忙出门忘了关灯。

傅维宁凭着记忆,从衣柜里拿了几件厉妈妈曾穿过的衣服装入小行李袋中。收拾好退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客厅另一头厉家麒房间的门开着,并且亮着灯。

他放下小行李袋,朝着厉家麒的房间走去。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厉家麒警校毕业,分配到警局工作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两人在离警局和大学距离相近的地方租了房子,开始了同居生活。

成为警察后的厉家麒虽然工作很忙,但轮到休息的日子,就会带着傅维宁,如果他刚好没课的话,回家蹭吃蹭喝,十足的"妈宝"。有时候,两人也会住下来,第二天早起再赶往警局和学校。

那时厉妈妈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每次见面吃饭的时候,总是笑意盈盈地夹菜到傅维宁的碗里,嘱咐傅维宁"多吃点""太瘦了"之类的。

可惜后来,傅维宁再没看见过厉妈妈的笑脸。

距离厉家麒"出柜"的那次晚餐已经一年多了。傅维宁再没踏进过这个家。两人每次来看厉妈妈总是被关在了门外。


傅维宁收回思绪,厉家麒还在医院等着自己。迈步跨出房门时,余光瞥到书桌下的地板上掉了一本书。拾起后才发现,那不是书,是影集,厉家麒的影集。

傅维宁见过那本影集,是厉妈妈拿给自己看的。记得那时厉家麒各种小动作不断,吵着嚷着不让自己看。因为里面记载了厉家麒从婴儿、幼稚园、小学、国中、高中到成为警察后的点点滴滴。

傅维宁将影集合上,放在了书桌上。台灯熄灭的瞬间,小小的书桌陷入了阴影中。

傅维宁轻轻抚过椅背,想象着厉妈妈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影集的模样。


"厉妈妈,可以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吗?"

厉家麒的眼睛像极了厉妈妈,傅维宁低头,避开厉妈妈的双眼,右手推了一下眼镜,"我答应你,在做出最后决定前,不会告诉厉家麒关于我们两人的事情。"

明明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语,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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