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时间,星期六11.23am,开罗国际机场。
有个男人杵在运输带前,等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一堆无人认领、眼花缭乱的旅行箱中看到自己的背包。
大背包是深灰色的,和输送带的颜色一致,难免会看漏。
男人叹了口气,自己因为这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挂上背包,轻便、快步疾走的样子和周遭吃力拖着沉重旅行包的人形成对比。
他轻装回来,想着会和以往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今天是西柏·阿兹哈·默罕默德难得从美国深造回乡的日子。更确切的说,是他就学五年以来第二次回乡。
他是埃及阿拉伯籍,伊斯兰教徒。头罩着白色头巾,着一身白袍内搭黑色西装裤。长着一副阿拉伯风的浓眉大眼,睫毛长而翘,麦色的脸皮,高挺鼻梁,还有中东男人流行的腮胡。
层叠的黑眼圈、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在原本就成熟的脸多添了几分沉重,像似一蹶不振的上班族。
排队等安检的时候,实在禁不住倦意,低下头偷偷打了个大哈欠。兴许是飞机遇上气流影响,机体摇晃,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经过安检,往出口的等候区走。一入眼帘的是寥寥无几的人分散坐在并排椅子。
西柏认真扫过等候席一眼,再低头看表,惊觉说:"真主阿拉啊,这么迟了,人该不会走了吧..."
也许你在想他是指'迎接′他的人,但实际上,是指他'迎接′的人。这里已经没有迎接他的人了。
他唯一的亲叔叔在三年前去世,也就是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很匆忙,先是接到了医院通知,再赶着请假、连夜乘飞机'冲′回来。叔叔虽然挺不过那个晚上,但至少见了那个养育他成人的叔叔最后一面。
这无疑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
因此叔叔的死和现在的举目无亲,是他背井离乡的原因之一。
西柏抓了抓后脑勺,慌而不忙地从西装裤口袋掏出手机,拨打了用户名为"劳斯福院长"的电话。
拨通后,他暗自在心里谢天谢地一会儿,后缜下心来问:"劳斯福院长,您现在在哪儿?不好意思,小辈这里遇上了些状况,所以就..."
"在这呢。"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后肩膀。
西柏不胜防,抖了个激灵,兢兢战战地转过身子。
一个圆圆的、鼓出来的白色'山丘'抢先被看见。视角往上一移动白白滚滚的阿拉伯煎饼上出现了两个立体弧形重叠一起——一个经典的、大方和蔼的西方白人笑容。
"hi...噢!看来吓到你了,原谅我的失礼,亲爱的阿兹哈先生。放轻松、放轻松..."他微笑,轻轻拍了拍西柏的肩膀。
"劳斯福院长?"西柏蹙眉,诧异的看着他。
面前的中年、身材偏胖、高了他一些的美国佬,穿着一身仿佛来夏威夷度假的清闲装样。他戴着太阳眼镜,吸着手上那一杯'机场免费饮料',
"咳,叫小辈西柏就好了。"
"久仰劳斯福院长的大名了。我欣赏过您精彩的演讲,在科尔医大学。"他朝劳斯福微笑,双手调正了阿拉伯头巾,再伸出右手和劳斯福行穆斯林式握手礼:"真主保佑。"
院长则大大回给他一个拥抱:"我知道,你是丽莎的男朋友,还是她叫我来找你当导游的。接下来的三天有劳你啦,我埃及的女婿!"
"是前女婿。"西柏更正。
"噢,好吧...真是遗憾。"送到西柏的拥抱的性质从喜庆性变成安慰性的了。
"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生硬挤出的笑容在他颓疲、经历了风霜的脸上显得十分勉强。
——
劳斯福·斐斯是美国格瑟林外科医院的院长,是开颅手术界的权威人士。他曾到过西柏就读的科尔医大学院演讲过。那时候西柏和院长只有一面之缘,演讲完了来不及留人说话,就离开了。
而丽莎,他的前女友,就是劳斯福院长的女儿。
前不久他们和平分手,以丽莎那句"你就是个木头"结束了不到两个星期的爱恋。奇葩的是,女方现在还以着'好朋友'身份交往。
是女方单方面的。西柏虽一直坚持着彼此'好聚好散'的道理,然而女方却执迷不悟宁死赖着他。
而即将毕业却对未来充满迷茫的西柏,勉强接受前女友的建议,当劳斯福的埃及导游,以刷一波印象为自己谋得一份职位。
当然,也希望劳斯福院长能看在'前女婿'的份上给个机会。
——
埃及时间12.25am,前往卢克索酒店途中。
沿路风景,先经过一片黄沙漫漫,偶尔略过一点绿。驶入市区前,可以看到好几个建筑分散驻立,再往前看,高矮瘦肥的建筑物渐渐密集起来。
这条主路一眼望去都是摩托海,只有寥寥几个载客的德士堵在路中,不耐烦地按喇叭叫前面的让路。
而旁边的街道上集聚摊贩,充斥人群喧闹声,还有那飘荡萦绕的阿拉伯音乐。在一堆阿拉伯装样的妇女和男人中混着几个穿着清凉,戴墨镜的西方白人,最为突出。
哦,这没变的声音污染,没变的交通堵塞。这些很久不见,充斥发展中国家这些阔噪而庸俗的事物又在三年后的今天出现在西柏面前。
车上没有对话,只有杂音的电台。
司机专心开车。
百无聊赖、充满好奇的的劳斯福问了句:"你的亲人住在哪里?"。
西柏没有理会。
劳斯福默默收回了话,看向车外风景。
对于这些景象,习惯了美国都市生活的西柏无疑是个冲击,他抓狂得遮上耳朵;而劳斯福对这里倒是新鲜感十足,乐在其中。
哔哔——
还没到目的地,车突然就停在了路边。
司机撇头,往看起来好骗的外国佬劳斯福比划出了一个三,两个圈:"three、 zero 、zero。"
"不行,这个距离,当初说好的,就160块钱。"事查不对的西柏抢先一步,拿着收据,用阿拉伯语对前座的人说话。
"不不不,至少300、300块要不然现在,你们给我下车!"司机把收据抢过来,用随身带的圆珠笔把160涂掉,理直气壮地写了'300'递给西柏。
如你所见,现在西柏遇到了个麻烦,司机坑钱。
坐在副座的劳斯福一脸茫然,这个外地人根本听不懂他们两吧啦吧啦什么东西。
"嘿嘿嘿!各位,停一下。西柏,发生了什么事。"劳斯福把快要扭打起来的两人分开。
"司机坑钱,原价是160,现在改口要300,真是太不可理喻了。"西柏面带怒色,回答劳斯福后,把收据揉成纸团,丢出窗外。
无奈之下他心生一计,打开车门佯作要出去:"要么190,要么没有。"
没想到的是,司机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下车把车厢里的行李丢地上,再把车里的两人轰出来。
临别还特意留言"البراز"送给二位。
旁人冷冷地瞄了两眼就走,狼狈的两人只能无助对望。
劳斯福问是什么意思。
西柏正忙着捡起行李,检查有没有东西落在马路上。他抬起头,停下手上的工作,耸了一下肩,答:"粗俗之语。"
"相信万能的真主阿拉会惩罚如此卑劣的恶人的。"
闻言,劳斯福禁不住笑了。
西柏懂得他在笑什么。毕竟在'自由美利坚'习惯了,不想计较太多。
他硬邦邦的抽上嘴角给个表示。
——埃及时间1.20pm。
他把背包背上,行李箱放在劳斯福身边,不甘心的向一辆辆经过道路的车子招手,看看能不能寻得一辆空客的车。
但这时间点的开罗司机,哪有闲情停下注意到。
劳斯福看着西柏失落而归。
这特别狼狈、落魄的一幕被经过路人看在眼里,但却没有一个人会上前询问状况。
"算了吧西柏,再等,一天都过去了!"劳斯福反而乐观的坐在行李箱上,戴上'我爱埃及'鸭嘴帽,悠哉悠哉用着自备的折扇扇风散热。
西柏拿出手机打开GPS,再看看现在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我们位于市区,离旅馆还远着。也许我们可以先步行到前面一些的地方再招车试试。"
"嘿,有个更好的主意。我想我们可以去前面的市集逛逛。"劳斯福灵机一动,折起扇,兴致勃勃地指向西柏背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