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孟婆(上)

5 0 0
                                    

"帶我回泰山府。"阿音將絹子"啪"一聲拍在桌上。

對面是收拾書本的李十一,才剛將幾本古籍略略翻一遍,便將眼神對上了她。

阿音嘴一撇,又露出了少見的示弱的眼神。阿羅回泰山府處理公務,已一月有余,眼見李十一同宋十九都回了上海,她卻杳無音訊,連聲招呼也未遞回來。

今兒才出去听了戲,講的是狀元郎求取功名,忘了糟糠妻的故事,她有那宮花帽,有那美嬌娘,哪里還記得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

阿音眼里的哀怨被翻來覆去地揉碎,挪了又挪的下巴也裹了委屈。

李十一將莫名放一邊,只同她說︰"活人入不得地府。"

阿音堵她的話︰"我想過了,將我的生魂抽出來,擱你那神荼令里,一兩日便回,如此定可掩人耳目暗度陳倉。"

連著兩個成語,還未用錯,可見是真急了。

未等李十一有反應,她又咬著嘴角刺一句︰"神通廣大的府君大人,帶個把小鬼入泰山,難不成還不能夠?若不能夠,這府君是白做了,若能夠你卻不願,我同你這青梅也是白做了。"

有理極了,宋十九點頭。

李十一瞟宋十九一眼,將神荼令掏出來,無名指在上頭一叩,叩出一個燈神似的涂老⼳。涂老⼳盤腿坐著,還是睡眼惺忪的模樣,當頭便是一句︰"咋的?"

阿音上前,肩膀將他一頂︰"擠擠。"

正是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楊柳青,堤生漣漪蕩春風,正如泰山府新添的這朵美嬌花,腰肢款款步履生煙,是江南好風景。

阿音從未想過泰山府是這個模樣,連四季節氣也同人間並無二致,大大小小七十五陰司如錯落的省鎮,沿黃泉分布,薄霧冥冥的黃泉似蜿蜒的巨蛇,蛇腹裹著中央的生死司。生死司人極少,街道建築一應是宋式形制,除卻偶然零星幾個行人,余下的便是宋十九曾嫌棄過的孤攤獨馬。

阿音入了生死司,仿佛頭一回進四九城,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很是新鮮。一旁的李十一衣裳成了雪白交領長裙,烏發攏了一半,仍舊癱著往常的高人臉,倒被阿音瞧出了幾分氣派。

李十一未往自個兒的殿里去,只徑直帶阿音去了浮提殿。她離泰山府有些久,原本的院子便冷落了,如今手下各司其職,她斷的公案不多,索性搬去了浮提殿里,同阿羅住在一處。

阿音這才終于見著了阿羅,她側搭著一根長辮子,玄色的長裙裹著凹凸有致的腰身,正埋頭寫字。地府里的她回復了人間褪掉的血色,如一副千年的壁畫重新填了朱砂,古樸同艷麗中和得恰恰好,渾身泛著氤氳的通透的光。

阿音望著她,怎樣瞧怎樣喜歡,像是自土堆里掏出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瓷器,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掃去經年的塵土,發覺它比自個兒想象的更加漂亮。

她若瞧見了中意的古董,尚能贊嘆一句前人手藝的精妙,可她瞧著中意的阿羅,竟不曉得該贊美個誰。

阿羅先是聞到了熟悉的暖香,鼻翼動了動,而後才抬頭看過來。

阿音捉一把旗袍側面的紐扣,肩膀前後擰了擰,扭扭捏捏地覺得這牡丹花的樣式不夠時髦。

她的扭捏被阿羅一笑,頃刻便散了,阿羅低下頭,偏著筆頭點了點對面空空的太師椅︰"坐。"

人常說小別勝新婚,阿羅卻什麼時候都這樣不疾不徐,禮節先情意後,令阿音的預想統統沒了法子,沒法子曖昧多情地摟著她的脖子,以足尖將緊繃的思念纏上她光滑的小腿。

阿羅隔著燻香,一面批閱公文,一面同阿音低低說著話,嗓音的,似幼蠶吞噬阿音腦中的桑葉。

阿音覺得自己不能再受著她不遠不近的引誘,又因她公務繁多,索性便要退出去。

阿羅應了,令五錢領著她四處逛逛,阿音嘴里說著"我這便去了"正要轉身,卻在刻意遺落的眼風里被阿羅叫住。阿羅朝她伸出手,捏了一把她涼涼的指頭,指腹上來回揉三下,這才放開,掌心處一勾,溫聲道︰"慢著些。"

阿音軟軟應一聲,連尾音也酥得厲害。

出了浮提殿,阿音才活泛起來,將阿羅在她手心兒里撓的一下擱到了臉上,欲語還休地透出盈盈喜氣。

她將絹子系在旗袍的紐扣上,喚住經過的涂老⼳,問他︰"可有事沒有?"

涂老⼳抬眼看她,見她下巴昂了三分,眼神似睥非睥的,模樣有些好笑,便問她︰"又咋?"

阿音見他閑散,將他拉至一邊,低聲同他商量︰"我問你,這泰山府,哪里有作糕點的鋪子?成色好些的,你替我備上。

我方才問五錢要了個名冊,頂頭三個送兩份,其余的各一份,仔細著些,萬不能短了缺了。"

涂老⼳將阿音遞上的名冊翻來覆去地瞧,眨巴綠豆眼︰"干啥?"

阿音不答,只循循善誘地問他︰"你瞧瞧我,如今到了泰山府,該喊我一聲什麼?"

"阿音。"涂老⼳聲如洪鐘。

見阿音想啐他,又飛快地改了︰"音大奶奶。"

阿音深吸一口氣,以瞧傻子的眼光瞪他一眼,兩個手指往"浮提殿"三個字上一伸,再拎起一邊眉頭。

涂老⼳明白了︰"閻王媳......夫人。"

阿音的眼一彎,咬著下唇將笑噙起來,卻並未大大方方地應了,只揉了揉絹子,將臉側過去,一會子才轉回來,話里仍有三分俏︰"你倒也是個明事理的,這便是了。我好容易來一遭,自然要識大體些,同她的屬下們打個招呼,也全當是認識了。"

"噢!"涂老⼳將尾音拖得十分長,仿佛滾了好幾個生雞蛋。

阿音清清嗓子,趕他︰"還不快去。"

浮提殿從未如此熱鬧過,向來話少的五錢大人尷尷尬尬地將諸人喚至前廳,見廳內扭著一穿著紅旗袍的姑娘,身邊站著府君跟前的神荼大人,那姑娘甚是和氣地挨個問了好,又說在院子里開了幾桌酒席,另擺上幾桌麻將,大伙一起喜慶喜慶。

五錢底下的鬼吏頭一個被按著坐在牌桌子上時仍在琢磨,究竟要喜慶個什麼。

鬼吏們面面相覷,塞一口酒瞧一瞧那姑娘,暗地里交換個眼神再摸一把牌。如此推拉幾回,見五錢大人也未有其他吩咐,只正襟危坐地扔了一張五餅,這才將心放至肚子里,嘩啦啦地搓起麻將。

阿音見其樂融融,心里高興,腰肢搖得同蜿蜒的河道,蕩著香風你來我往,一會子去酒席上招呼再來一壇陳釀,一會子靠著牌桌子指點江山。

涂老⼳皺著臉在院門口看著她,被滿場飛的花蝴蝶晃得眼楮疼。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阿音支著手扭了過來,眼神兒將他一拎,邁著優雅的步子出了浮提殿。

端著肩膀走至街道,喧囂的聲響漸漸匿了,阿音才塌下脊背,扶一把酸軟的後腰,揉了揉笑僵了的臉,左右努兩回嘴,才問涂老⼳︰"如何?"

"什麼如何?"

"像不像陸軍爺的夫人?"達官貴人的老婆們籠絡人心,好似都這麼個長袖善舞的模樣。

陸軍爺的夫人什麼樣子,涂老⼳是想不起來,但他望著牙花子都咬酸了的阿音,覺得實在是過了些。

但他自然沒敢說。

招呼完了同僚,姑奶奶又想起另一樁心事,不知這阿羅回了泰山府月余,侍書的還是不是那朵嬌俏可人的桃金娘,若是,那這一月便成了一年,長得令人焦心。她捉著絹子反手撐腰,只叫涂老⼳去將她尋來瞧瞧,很有一兩分正房夫人捉拿狐媚子的架式。涂老⼳卻神色復雜,領著她直奔奈何橋,望著底下一簇簇花枝招展的桃金娘,手一指︰"喏。"

阿音愣了︰"幾個意思?"

涂老⼳拉她蹲下︰"我不曉得是哪一株,應是新長的,不曉得能說話不能。"

阿音正疑惑,卻听那頭一株頂細小的,顫了顫葉子,喊她一聲︰"阿音姑娘。"

阿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撥了撥那嫩葉子,禁不起什麼擺弄似的,側臉問涂老⼳︰"怎的成了這幅模樣?"

涂老⼳坐到一旁的空地上,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因。

原本氣勢洶洶的阿音夫人下巴耷拉下來,眼神也弱了下來,絹子擰了又擰,半晌說不出話,好一會子才伸手將旁邊的泥土刨了刨,堆著阿桃細幼的根睫,好似要將她蓋暖和些似的。

她一面添土一面嘆氣,輕聲道︰"你竟是個情深義重的。"

她忖了忖,說︰"我卻也不是不能夠容人,按理說,若循著舊禮,我進門作了夫人,收你做個妹妹,也並沒有什麼。"

涂老⼳大驚,瞪眼望著她。阿音撩他一個白眼,又對阿桃柔聲道︰"可阿羅不同,我並非嫁了她,卻是實實在在心里有她,因此,也只能對你不住了。"

兩心相悅這回事,說有幸也是有幸,說殘忍也是殘忍。

桃金娘點了點枝丫,甚是乖巧。阿音更感愧疚,絞盡腦汁想了個法子,說︰"你大抵也曉得,我同府君很有交情,待你成了人,我求她再以冥氣捏一個好的,贈予你,你喜歡不喜歡?"

桃金娘葉子一顫,半晌無言,涂老⼳亦喉頭一梗,半晌無言。

"心里頭明白便是了,莫同旁人說。"阿音拍拍手上的殘土。

涂老⼳掃一眼滿園子支著耳朵的花骨朵,暗自嘆一口氣。

正要拉她起來,卻听奈何橋畔一聲緩緩渡來的輕喚。

"誰在那里?"

【GL】問棺 - 七小皇叔(完结)Nơi câu chuyện tồn tại. Hãy khám phá bây gi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