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嫦娥應悔偷靈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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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來也是奇了,"瓜子吃膩了,阿音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絹子,"我從前有位恩客,得了位賽西施的姨娘,听聞是愛不釋手夜夜笙歌,好些日子不稀罕上我這來了。"

"可沒成想,才過了門幾個月,這姨娘竟染了肺癆,死了。"阿音兩手一拍,清脆一響鳥翅狀散開。

"那老爺是傷心得沒了人形,風風光光下了葬。可才葬了沒七八日,卻不見了一件緊要的寶貝,思來想去恐是不當心陪了葬,忙請來幾個家丁要將墓起開。"

涂老⼳望著她花瓣一樣豐潤的嘴唇,再詭異的事由自那里頭講出來,仿佛自帶了三分多情,竟似瓜田李下的閑碎一樣婉轉動听。

涂老⼳不自覺地伸手去捉了一把瓜子,弓著脊背津津有味地磕起來。

李十一移移腦袋瞟他一眼,復又低頭,望見乖坐懷里的宋十九痴痴望著涂老⼳,粉嘟嘟的嘴唇隨著他嗑瓜子的動作一張一合。

李十一抬頭,認真听阿音交待的緣由,食指精準又輕柔地點了點宋十九的嘴唇。

阿音未曾留意她的小動作,只蹙眉道︰"這事便怪在此處了,那派下的家丁,借來的散兵,甚至請來的盜墓人,個個兒橫死在里頭,滿面春色衣衫不整,有幾個褲頭都褪了一半兒。"

阿音咬唇饒有興味地一笑,晃了晃腦袋︰"听聞,是被那姨娘給迷了。"

"噢喲。"涂老⼳嫌棄地將肥碩的下巴抵了出來。

"所以?"李十一听得頗有些不耐,抬手撓了撓眉毛。

"那老爺尋思著,再遣爺們兒下去可不成。偏偏從前同我相好時听聞我吃這行飯,這便來了信兒,請我過去瞧瞧。"阿音朝桌上的牛皮信封嬌俏地努努嘴,眼皮兒一翻嗤笑道,"難為他想得起我來!"

李十一的眼神自信封上繞了一圈,未過多停留便回到了阿音臉上︰"在哪?"

"天津衛。"

涂老⼳將一口瓜子殼吐出去,驚訝萬分︰"您老買賣做這遠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听過沒有?"阿音睨他,"姑奶奶我也算桃李滿天下。"

"沒。"涂老⼳隱約覺得這話不是這樣說頭的,卻也辨不出什麼好歹來,只哼哼唧唧地將聲調弱了下去,又揀起一粒飽滿噴香的瓜子塞嘴里。

李十一忖了忖,道︰"我去。錢你收,我五成。"

"做什麼?"阿音柳眉倒豎,瞪她,"送錢?救風塵?"

李十一勾起薄唇淡淡笑了笑,將手中的錦囊一捏,低聲道︰"生犀很貴。"

阿音一愣,將眼神移開,仍舊是不情不願的樣子,眼神卻進進退退地軟了下來。

涂老⼳來回轉著眼珠子,賊兮兮地抿著嘴,余光掃見宋十九也同他一起,來來回回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

八卦。李十一輕輕抬手拍了拍宋十九的後腦勺。

宋十九頭一回被教育,十分喪氣,怏怏地趴在她肩頭,埋著臉蹭了她一衣裳口水。李十一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脖子,對阿音道︰"既要出遠門,這幾日我便將她托付于你。"

宋十九警覺地豎起耳朵,卻听阿音態度堅決地推卻︰"我這窯子里,養個娃娃算怎麼回事兒?她來路不明,你帶著去便是了,橫豎地里頭出來的,再入一回土,興許便有了些眉目。"

她謅得來了興致︰"再者說,我瞧她骨骼清奇,保不齊有大能耐,若是個好的,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個壞的呢?"涂老⼳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那也是機緣如此,道法自然。"阿音嘆了口氣。

涂老⼳听不明白︰"啥意思?"

"活該。"

自得鳳樓出來,已是正晌午的時辰了,樓下幾個拉黃包車的車夫蹲在牆根兒處歇涼,候著里頭出來的達官貴人,見里頭出來了個抱著娃的姑娘,不免多瞧了兩眼,再一對視,眼里頭便浮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

其中一個說︰"阿音姑娘屋里頭出來的,月月來,听小翠說,一來便鎖門,不到三五個時辰不出來。"

"好這口兒呢?"另一個大嗓門笑了一回,仿佛刻意將話送到李十一背影處似的。

幾個車夫哄笑作一團,涂老⼳氣得擼了袖子便要回身,卻听得"嘩啦"一聲響,一盆涼水自樓上唰地潑了下來,將幾個車夫淋了個正好。

哥幾個抬頭往上望去,見阿音笑吟吟地倚著欄桿,笑道︰"姑奶奶的洗澡水,賞你們喝了。哪日果真將李十一拐上了床,再謝你們一桶!"

語畢她風情萬種地動了動肩膀,抬起下巴將手一收,"砰"一聲攏了窗。

車夫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涂老⼳沒見過這等世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見李十一眼皮也不抬,抿唇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才回過神來同她一道往回走。

涂老⼳望著李十一的側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李十一不似從前那樣面目可憎了,不僅不丑陋,還隱隱透著一股耐人尋味的茶香,盡管他極少喝茶,卻總覺得上好的茶便該是李十一這樣,余韻深遠,回味悠長。

他若有所思地用胳膊肘攘了攘李十一︰"十一姐。"

"嗯?"李十一將回音自鼻腔里溫出來。

"您當真要去那天津衛?"

"嗯。"方才的聲調下沉著重復了一遍。

涂老⼳上下打量她一眼︰"您一個單單薄薄的姑娘家,何苦要跟這個打交道?這回回下斗,怕是不怕?"

"不怕。"李十一搖頭。

"為何?那神神鬼鬼的,多人啊。"

涂老⼳等了半晌,李十一竟輕輕揚唇笑了,那笑意只得一瞬,令涂老⼳無端端丟了魂。

他瞧見李十一慢悠悠地抿了抿嘴角,清亮的眸子壓下去,眉目稍稍眯起來,說︰"軍閥割據,殺人如麻,尸浮遍野,不可怕?亂世饑荒,滿地餓殍,易子而食,不可怕?鄉紳橫行,強搶民女,窮如草芥,不可怕?"

"人你都不怕,怕鬼做什麼?"她收住尾音,幾不可聞地嗤了一聲。

涂老⼳愣在當場,嘴巴張得能塞下雞蛋。

李十一停下步子,蹙起眉頭︰"做什麼?"

涂老⼳道︰"十一姐,您......怕不是念過書?"

她說的他一個字兒都听不懂,只曉得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的,那指定是文化人,指定是念過書。

李十一橫他一眼,提步繼續往前走。

涂老⼳在耳畔長一句短一句,李十一置若罔聞,懷里的小人卻抬頭認真仔細地听著,小嘴隨著他的動作一會圓一會扁,一下子圈成一個硬幣,一下子拉成一根筷子。

晌午的陽光毒辣極了,將沉沉的死氣都照耀得活絡而充滿希冀。李十一听見耳邊有幼童似模似樣地清了清嗓子,而後是軟軟糯糯的一聲︰"我會了。"

聲音很細,帶著同李十一相同的尾音,和阿音似的嬌嗲嗲的抑揚頓挫,似初初開封陳年的女兒紅一樣勾著清新的甜香。

涂老⼳僵在當場,捂著舌頭退了半米遠。

宋十九將小腦袋抬起來,如幼魚飲食一樣撅了兩回嘴,摟住李十一的脖子,又半生不熟地重復了一遍︰"我會說話了。"

李十一眼風不動,應承得平鋪直敘︰"要鼓掌嗎?"

作者有話說︰

李商隱《嫦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GL】問棺 - 七小皇叔(完结)Donde viven las historias. Descúbrelo ah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