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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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安一清早开车赶回泰溪。程乐乐约了他在一家街角的咖啡店见面。

她今天化了很久的妆,双眼皮贴拯救了因为失眠显得大小不一样的眼睛,遮瑕膏遮去黑色的眼圈,殷红色的唇膏让苍白的嘴唇显得饱满。她很用心地挑了衣服,配了好看的鞋,戴了最喜欢的项链,认真地坐在这里等。

以前都是小哥等她。现在换她等小哥。

昨日下了一整晚的雨,今天雨过天晴,天光很漂亮。太阳只探了半个脑袋,大片的天空被朝霞晕染,瑰丽的渐变色从远及近。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里几乎没什么人。程乐乐坐在玻璃窗前,见宽肩窄腰的陈安踩着金色的光向她走了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两人太过熟悉,此时也能想象出来,他的眼神温和又纵容,骄傲的眼尾会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乖顺下来。

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陈安推开门,门上的铃铛悦耳地响了一声。

陈安的心情很好。这几年来他精心设计的轨道总是在不停发生变化,不过好在胜利就在眼前了,程乐乐终于要和她在新的城市和他相聚。虽然中间有所偏离,但自此之后,应该会和计划严丝合缝地发展下去了。

昨天他和关陆宁一起去拜访一个日本女画家,在她家看上了一款非常有艺术气息的窗帘。他觉得这是程乐乐会喜欢的风格,还特地向画家打听了窗帘的设计者,得知是她本人亲手设计后,几乎是人生第一次软磨硬泡地央她拱手赠送设计稿。

最后终究是得逞了。他打算今天作为一个惊喜礼物赠送给程乐乐。

陈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眼盛着霞光,揶揄她:“哟,考得好就是不一样,小懒猪都能起这么早了。想喝点什么?”

程乐乐贪婪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陈安似是不解,停下翻菜单的手,狐疑地看她。

程乐乐舔了舔嘴唇。她觉得喉咙似乎是出了问题,每呼吸一口气都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她想张口说话,但却没听见声音。试了几次,才发现不是听力问题,是自己确实没有发出音节。

为了不显得过于紧张,她心细地提前要了吸管,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手抖的事实。

她嘬着吸管一下子喝下了半杯。

“这么渴?”陈安让服务员过来添水。

程乐乐又猛地阻止了:“真的不用了。我就坐几分钟。”

“怎么了?有急事?”这下,陈安放下了菜单,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程乐乐颓废地想,要不就和他说实话吧,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

可是,一旦张嘴,排练了好几次的腹稿竟然主动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小哥,生日那天晚上,我醒了。”

陈安放在台面上的手屈了一下。他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胸口下的每一记心跳如同擂鼓。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复又放下。手背上暗色的青筋极其明显。

“嗯。”半晌,他发出一个不知所谓的音节。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意外情况。他不知道程乐乐早就洞悉了一切,然而一旦她这么提起,这些天别扭古怪的地方似乎是说得通了,但她这些天来貌似也没有出现过极端的反抗情绪。陈安暗自猜测自己的胜算。这是他算不出来的概率题。不过他认为,无论出现哪种结果,他都有办法收场,因为程乐乐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对方一样。

陈安打算静观其变,所以保持了沉默。他现在很紧张,像个弹尽粮绝又有点本事的赌徒,输了赢了都能接受,但对赢面的渴望又无比强烈。

程乐乐不再去看他:“我最近一直在适应这种变化,你应该有所察觉。”

意在宣布这个决定并非冲动,而是谨慎思考的结果。陈安又“嗯”了一声。

程乐乐手指无意识地抖了抖:“我知道,十八年来,你一直呵护着我,我很感激。我不知道你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在看待我,对不起,我试过了,我适应不来,也无法回报你同等的心情。我想,我们很难再像以前那样相处。”

输了。还是满盘皆输。

陈安想说,没必要像以前那么相处,但是可以像个合租的室友一样一起生活……或者像个亲戚一样,偶尔过去找她吃饭……他其实脑子很乱,因为他没料到程乐乐会把话说得这么绝,她不是温柔的小兔子,而是个无情的猎人,正在用枪口抵着他的心脏。他猝手不及,找不到高级的挽留理由。

但他认为,等他冷静下来,他肯定能想到办法。

说到这里,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程乐乐的语速快了起来:“既然我们成了这样尴尬的关系,我没有办法像以前约定的那样考传媒大学,更不能和你同住在一个公寓了。”说着,她把在手心里捏得滚烫的钥匙放在桌上,“刚好我妈妈要去北京工作了。我想要跟她去那边上大学。”

陈安的目光落在程乐乐不停翻动的唇上。无情的猎人开了枪,血液全都从胸口流逝掉了。陈安觉得前所未有的冷。以前小心翼翼搭建起来关于未来的城堡,在对方眼里像是不值一提的沙子,任由海水漫了上来,冲得渣滓不剩。

程乐乐放任自己继续背诵:“我记得你曾经许过我一个终生有效的愿望。今天,我想当面跟你兑现它。”

陈安目光错开,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像是一个等待秋斩的罪犯,不敢正视刽子手的刀。

程乐乐感觉四肢百骸已经麻痹了,冷酷的话却还差个总结,她坚持到了把话说完的那一刻:“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当初蕴含着幸福的承诺会变成一把刀,被对方拿起来刺向自己。他的感情有这么可怖可憎吗?让她要抛下依赖、眷恋,唯恐躲闪不及地跑去北京,与他割席,恨不得此生都不相见?

十八年的感情竟然轻如烟尘,一条后路她都没给他留下。

他像是要被她钉进棺材,锁上铁链,扔进深不见底,永恒黑暗的海洋里。

程乐乐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欠你这么多,还来提要求,实在是很没有脸。不过我想你也习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她顿了顿,将对方的眉眼再次记在心里,才道,“我走了,陈安。”

她背身而去,拉开玻璃门。

钟鸣正在不远处等她。

陈安果然如程乐乐预料的那样追了出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夺门而出,他也不晓得自己该用什么理由去挽留一个铁了心要弃他而去的人,但如果此刻不留,将来出于自尊,他定然不会再去见她。那么他们便真成了平行空间的两个人。

十八年的捆绑粘连在一起的人生,一刀切下,任谁都是血肉模糊的。他不信程乐乐会好受,可是程乐乐今天表达的主题是她对他的感情表示出了强烈的恶心——而且是在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后,她的最终体验报告确实是无法容忍。

那他要怎么做?

人生第一次他茫然无措毫无章法地跟在程乐乐后面,然而在看见钟鸣的那一刻,他停在了原地没再追去。

程乐乐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她没有直接说出来,是保全了他的脸面。

钟鸣在拐弯前往后看了一眼。

那个骄傲的少年,孤独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像一座被风沙袭击得几近皴裂、随时都能坍塌的纪念碑。

兄友妹恭 [✅]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