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妹恭 [✅]

Bab 119

送完唐欣回来，门口的便利店还开着。陈安进去买烟，店主是住他们单元楼四楼的杨伯，给完烟，杨伯忽然问了句：“我刚炖了八宝粥当夜宵，吃吗？”

陈安本来想说不吃了，但杨伯已经盛了一碗递了过来，他只好道了声谢接过碗，坐到门口那张边缘破损的小桌边。

屋内逼仄，桌子又矮，他人高马大，两条大长腿只能委委屈屈地搁在过道上。

杨伯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对面，吹了一口热气，问：“你和小燕子吵架了？”

“您都听见了？”

“听见了那么一耳朵。不是我有意听啊，夜深人静，你们站院子里吵，谁听不见？”

刚才光顾着发泄情绪了，也没挑地方，让全楼乃至全小区上上下下都听了热闹。

“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休息了。”

“打扰什么呀，我们听得挺乐呵的。”

“……”陈安搅动粥的手顿了顿。

杨伯叹了口气道：“唉，年轻就是好啊，连吵架都是甜的。等到我们这个年纪，这个点再吵架，楼上不得扔暖水壶下来呀。也就你们吵，大家还能听得下去。”

“……”

“你和小燕子也就穿开裆裤那会儿吵过吧？后来感情多好呐，你去哪儿都带着她，她也只知道黏着你。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杨伯咽下一口粥，“我记得有一次，小燕子跑去顶楼，敲锣打鼓的，给你加油鼓劲，口号喊得倍儿响。五楼的老周刚动完手术，晚上睡不好觉，被小燕子气得拄着拐上楼追她。小燕子跑得太凶，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哎呀哭得呀，把老周的营养品都给骗哭过去了。”

陈安只看到了成果，并不知道乐乐摔过跤：“她摔了？”

“嗯，摔膝盖那了，那块儿摔着疼，估计还留着疤。”

“她没跟我说过。”陈安低头，粥已经变温了，却依旧没胃口。

“哎，还有一次，跟今天这天差不多吧，也是下雪天。我没睡死，大半夜听见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爬起来开窗户看，要不是我眼神好啊，还真把小燕子当贼抓了。这小妮子大晚上不睡觉，爬树玩呢。等我去厕所蹲了会儿，再趴窗口一看，嘿，小燕子爬车棚顶上去了。”

陈安抬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老程没的前一天晚上嘛。她爬上爬下的，把脚也崴了。我印象很深。”

陈安顿了顿：“干爹走的那天？”

“对啊，她爬上去给你写大字，我都看见了。”

“写什么了？”陈安目光一缩。

杨伯眼睛眯了下：“你让我想想。好像是‘小哥加油’，后面还有个小爱心。对，你那天要去比赛，她给你助威呢。你不知道？”

陈安喉咙一哽：“我不知道。”当初他在冬令营没收到回信，以为她还在赌气冷战，所以他不够重视，放任到了最后一天。只要他看见了她的留言了，他一定不会误会，一旦她没回他短信，他便会发现异样，放弃比赛回来。两家的心结或许不会就此结下……

杨伯喝完最后一口粥，勺子刮得瓷碗铛铛响：“别看小燕子嘻嘻哈哈的，她是个明事理、有通透心的人。唉，安安，好多东西她不跟你讲，不是她不乐意，是讲了也没用了，还多一个人伤心，她舍不得你难受呢。她没了爸，知道你是他爸的干儿子，她盼着你回来。她没了妈，你照样是她妈的干儿子，她也是同样盼着你的。知道吧？”

“我知道。”

“这老楼啊就见搬出的，也没年轻人住进来了。你们不在的这些年，我们都觉着冷清。要是还能凑活，就陪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的再住住，哪怕吵吵架也热闹。”

“嗯。”陈安应了一声。

杨伯站起来，收了碗筷：“不爱吃就别吃了。打小你也不爱吃甜的。快回去睡吧。”

陈安跟着站了起来，掀开塑料帘子，穿堂风好像没有那么凛冽了，他往家慢慢地走去。

到了家，陈安衣服都没脱，便坐在沙发上拿手机搜索“骨髓瘤”。接到干妈去世已久的消息时，他恼恨心痛得无以复加，等见到人时，却把话说得又气又急，两人呛话呛得他连细节都没顾得上问。现在静下心来，疼惜的心情又占了上风，但再去问她已错过时机，他只好先找资料看看。

搜索了片刻，一篇患者家属上传的病床日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日记图文并茂地记录了病人治疗期间所遭受的不计其数的罪，光累计使用的药品清单就占了好几页。肉体的摧残也让病人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一开始，病人尚能乐观抗癌，但疾病的进展和化疗的副作用如同敲骨吸髓，将一个风华正茂的人凌虐得如一束干草毫无生气。他直言病患在弥留之际已无一丝尊严，只想一心求死，最终他放弃了无效抢救，以致于去世时竟觉得双方都得了解脱。

陈安翻完几十页日记，代入干妈和程乐乐这些年的抗癌之路，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干妈从小养尊处优，性格温和举止优雅，自干爹去世后，抑郁症曾让她变得敏感极端、狼顾狐疑。好在之后她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新的城市找到了新的伴侣和工作。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本该否极泰来的她却……

想到这里，陈安不禁哽咽。干爹的最后一面没见上，干妈经受整整五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时，他也没在跟前尽孝。而这世上，如有两位老人放不下的，便是程乐乐了。

而程乐乐有钟鸣。

如壁虎断尾求生，他不该再见程乐乐。

陈安点了根烟，腥红的光是黑夜中唯一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