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故事

彌猴

彌猴

我用力搖媽媽的手：「老媽，起來啦；今天我要上學，你得給二十塊我吃午餐。老媽，你怎麼不理睬我？」不知怎麼搞的，前幾天有幾個叔叔把老媽搬到這裡，本來老媽在家裡睡得好好的，他們把她搬到這個床來睡，真的好奇怪。這裡有很多姐姐，也又很多婆婆，每個姐姐都是相同的名字，都叫護士。哈哈哈，每次叫護士都有十幾個姐姐回我。哈哈哈。

我大聲喊：「護士姐姐。哈哈哈。」四眼護士姐姐笑我：「明天，甚麼事，又來試看那一個姐姐回應你呀？你得乖呀，回去床邊陪媽媽再睡一會，待會姐姐有空再過來陪聊天。」我跑二步跳一步：「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跳！婆婆，你又過來跳吧。」婆婆又在係度開口：「舟仔，尼伍孝采底飯，伍坐笛！煙旺。」　註一

我大聲笑：「哈哈哈，婆婆，我陪老媽住幾天，四眼護士說我要是乖的，明日就把老媽叫醒帶我回家。哈哈哈。」踏踏踏，我聽到一大堆走步聲，知道醫生叔叔們又在這裡走來走去。四眼護士過來抱我：「明天，來讓姐姐抱一下。」我忍不住笑：「哈哈哈，護士姐姐你不能在我腋下抓癢，我會笑的，哈哈哈；你沒力氣就不要抱我拉；哈哈哈，我的褲子要掉啦。」四眼護士笑著說：「明天你越來越重，要減胖才成，待會讓嬸嬸給你吃一碟飯。今天不要食那麼拉。」

我說：「我不用減胖，你總是說我胖，我不跟你玩拉，我回老媽那邊。」我走回老媽床邊，四眼護士追著我：「明天回來拉，姐姐不再笑你，還容許你食三碟飯，好不好？」我見到醫生叔叔們站在老媽床邊，很多個，其中一個洋人醫生叔叔還和老媽握手。我走過去和洋人叔叔打招呼：「Hi, my lamb is to mo low, how are you.」洋人叔叔說了一大堆不清不楚的，我就好快的說：「不對，是find, fan橋。哈哈哈」

有位鬍鬚醫生跟我說：「小朋友，你叫小明天，對不對？」我說：「鬍鬚醫生叔叔你好，我叫明天，不是小明天。你說我是不是很瘦，剛才四眼護士姐姐說我胖，不許我吃很多東西。」鬍鬚醫生話：「小朋友，你媽媽在生病，生命可能有危險。現在她已進入彌留。」

我學廣告說：「有病，有病就得看醫生，哈哈哈。叔叔，媽媽係彌猴嗎？那不就是小猴子？我覺得媽咪更像大力水手派派。哈哈哈，你看老媽的嘴吧，說話就跟派派一個模子，小動小動著的，哈哈哈。」醫生：「明天，醫生不是說媽媽像小猴子；媽媽現在停留在彌留狀態，若情況再沒好轉，媽媽就可能會離開我們。」我聽到醫生又說老媽像小猴子就笑起來：「哈，叔叔，你又說老媽是小猴子，都說了像大力水手啦，the 派派the死佬man, the 派派the死佬man......」

一個掛領帶的叔叔說：「小朋友，你是小明天嗎？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肯定是很聰明的。」我跟叔叔點下頭：「都說我是明天，不是小明天。我是明天，不是昨天，不是後天，也不是今天。哈哈哈，明天就是我拉。」領帶叔叔陪著我笑：「哈，明天真的很聰明。你知道嗎，媽媽現在生病了，暫時要留在醫院住和檢查，不如你來叔叔那邊住幾天，好不好？叔叔那裡有很多小朋友可以陪你玩的。」

我跟叔叔說：「不成，我要回家的，明天還得上學。家裡也會有小財和大壯他們陪我玩。」領呔叔叔說：「明天，在家裡沒人做飯給你吃嘛，在叔叔那裡就不用怕餓著肚子。」我拍拍肚皮大聲說：「我以後要做相撲手，哈哈哈，相撲手不用穿衣服的，哈哈哈，那就不怕熱。叔叔，你不用怕，老媽每天都會給我十塊買盒飯吃，我不會俄肚子的。」

我一邊講一邊搖老媽的手：「老媽，你說是不是？你會給十塊錢我買盒飯的，你跟叔叔說啦。」我一邊搖老媽一邊跟叔叔說：「叔叔，要是你不信你問下我老媽。」我見老媽不回我，我大力的拉她手：「老媽，你跟叔叔說呀，你會給我十塊錢吃飯的。」我見老媽不理我，我就去找老媽的錢包：「老媽，你把錢包放那拉？我要十塊吃飯，你幹嗎不理我？你回我呀。不然我生你氣的。」

我見老媽不理我，我開始怕，我和領呔叔叔說：「叔叔，你跟老媽說啦，她不理我，你幫我跟老媽說啦。」叔叔聽著我，他說：「明天，媽媽生病，病情很嚴重，她不可以給你錢買飯盒的，叔叔就是來帶你回我家，讓你每天都有米飯吃，有小朋友陪你玩。」

我聽到叔叔說老媽生病，我很怕，老媽從來未有試過生病。我記得我每次不乖做錯事情，老媽都會說：「你總是不乖，有天我就給你氣到生病。」我真得很怕：「老媽，我知錯，我以後都會很乖，以後都不會氣你，你快點起來吧，你快點起來。」我見老媽還是不理，我大喊：「老媽，你起來呀。」

我開始哭，是我第一次不為老媽的籐枝鞭打、不為老師的戒尺打，這次哭得很厲害，比平時哭得鬧得嚴重多：「嗚......嗚......老媽，你為什麼呀？我都說以後不氣你，你以後都唔會再生病，快點起來嘛，嗚......嗚......」

醫生叔叔走過來哄我：「明天，媽媽的病不是你氣的，媽媽是因為......因為病，反正原因不在你。叔叔會努力治療媽媽，你不要哭拉。你現在先跟著回領呔叔叔家裡吧，不要哭拉。」我哭著說：「叔叔，老媽生病與我無關，那你得趕快把她治療好。」

醫生叔叔說：「明天，醫生叔叔會儘力，不過老媽的病要用很昂貴的藥還有醫療器材才能加效治療，暫時這二項都是我們缺失的，我們也會努力，你先跟叔叔回去。」我聽到醫生這樣說，我就焦急：「叔叔，求求你啦，買那些藥和器材回來，明天以後做了百萬富翁，都會把所有錢全部給你的。」

領呔叔叔抱起我：「明天你乖點，不要在那撒嬌影響醫生工作，叔叔現在帶你回去，你不要哭啦，你已經長大不該哭，要乖，醫生會儘力治療媽媽的病。」我大聲哭：「我不要叔叔，不要去叔叔那裡，嗚......，我要老媽，放開我，我要老媽呀。老媽，明天好想你呀，老媽，快點放開我，我要去老媽那裡，我要老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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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奶奶呢？怎麼小聰總去奶奶家玩？小芬奶奶也會給她買芭芘娃娃？怎麼奶奶沒有給我買玩具，你也沒帶我去奶奶家裡玩？」小兒子愕然的問著。小兒子問起他奶奶的事，這也勾起我對兒時母親的一點回憶，腦海搜到有關母親的最後片段，是在一個滿滿是床的地方，有穿白袍的叔叔、嬸嬸，也有穿藍袍的姐姐、婆婆，穿著藍袍的媽媽在床上靜靜躺著不動。

不管是叫、喊、拉、搖、打，媽媽依舊靜靜的躺著。應該怎樣的給小兒子解釋她祖母的逝世，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至親。我抱著他坐在沙發看那聊聊數張的照相本，我指著相片說：「這個胖娃娃，你猜是誰？」小兒子笑著說：「這麼胖的肯定是爸爸，還有誰會那麼胖。」我笑著接道：「抱著這個胖娃娃的就是奶奶，是爸爸的媽媽。」

小兒子皺著眉頭：「胖娃娃變成爸爸，那奶奶變成怎樣拉？」我不自覺地對上：「奶奶就是甚麼都變不了......」我回過神來跟小兒子說：「奶奶身體差，因為生病已經離開這世界。」小兒子道：「奶奶病死了嗎？好像翠絲一樣？你有沒有去公園給奶奶挖一個大洞安葬她？」小兒子一邊說一邊輕拍我的頭：「爸爸你要乖，奶奶去了天堂陪翠絲玩，你不要再傷心，知道了嗎？」我忍著淚咽：「知道了。」

電視那頭正放映著連續劇，我感覺眼中的淚水流個不停，劇中的醫生讓我想起童年跟母親共聚的最後那天。

「爸爸，你怎麼哭起來啦。乖，別哭。電視劇都是假的嘛，都不是真的，不用怕。小寶來抱抱，親一個不要哭，知道嗎，要乖。」小兒子輕拍著我的背，輕聲的安慰我，沒多久我便在他的懷裡睡熟。

＊註一　我嘗試用記憶中的母語（客家話）。小朋友，不可以在這玩。不可以，這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