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
城市仍在沉睡中，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路人的影子，只有圆溜溜的瞳孔发着幽绿色光的野猫在街上觅食，叼了垃圾又小心翼翼地钻进灌木丛，发出窸窣声响。
某酒店昏暗房间里，落地窗前的米白色窗帘被拉拉的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空隙，没有任何光线能够闯入，地上凌乱着衣物，一个使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被随意丢在一旁，不远处还有一根上面沾着干掉的不明液体的土黄色皮筋。两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一床薄被虚掩赤裸的身体，男人裸露着的背部上全是暗红色的抓痕。而他的脚踝上都赤裸的存在着施暴的痕迹，他瘦长结实的小腿全都裸露在外面，外界的空气从他的脚底一直攀到大腿根部，冷飕飕的。
他的上眼睑突然动了动，试探着掀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安静熟睡的脸，睫毛又长又密，男人的睡颜没有任何的戾气，平淡，甚至温和。在他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这样仔细看男人的脸，实在很精致，像摆在橱窗里昂贵的SD娃娃，男人明明长着被上帝眷顾的面孔，却有一颗沦为恶魔的心脏。
他忍不住感叹一声。
他偏过头去，男人的手机就放在离他脑袋不到三十厘米的床头柜上，他只要伸手便能捞过，可他不知道男人是否真的熟睡。他想了想，将自己裸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只手轻柔的伸到男人面前，没有反应，晃了晃，仍然没有反应。
他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坐起身来，尽量让被子不发出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却牵扯到大腿，股间一阵酸涩的疼痛感传来，他被疼的呲牙咧嘴，自己都觉得尴尬。
男人没有醒。
他飞快捞过床头的手机，冰凉的金属机身让他想起昨晚被手铐囚禁的感觉，忽然觉得背后发冷，他小幅度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睨着一旁安静的男人，快速的把手机调到静音，输入先前男人告诉自己的密码，9211。
男人在昏暗的空间里，忽见了一丝光亮，迷迷糊糊的睁眼，眼前却蒙了雾，只隐约间在昏沉的空间里看见那个自己昨晚吃干抹净的男人的白皙的腰身在眼前晃，偏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扯起，在心里轻轻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真是不听话啊。小野猫。
王源输入密码后，手机锁屏秒开。
——警惕心这么弱？
他有些惊讶，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他多想，他迅速打开手机信息栏，细长的手指飞快的按着手机键盘打了三个字，“勿挂念。”在输入发送号码前停了一下，也只是半秒钟的时间，就果断的输入了一个长号，发送。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放下手机的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被子滑落的声音，他一惊，猛的打翻了床头柜的那瓶透明药剂，落在酒店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头皮一麻，心脏骤停，王俊凯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嗓音沙哑性感。
“怎么了？”
他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平常：“我想起来上厕所，不小心碰掉了。”
男人似乎相信了他的这个借口，没有再追问什么，转移了话题：“啊，我差点都忘记了。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陆邵同，送的东西不错。”
“这是什么东西？”
“催情剂。还是水蜜桃味的。”王俊凯见他一脸惊疑，微笑的将脑袋凑了过去，“你以为呢？你觉得我会给你注射毒品？”
“看见你身上的伤我都舍不得，哪里会给你注射毒品。毒品可不是好东西。”
王源心道你也知道，表面上不动声色的钻回了被子里。
“不去厕所了？还是身上疼，要我抱你去？”
“……没尿意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
王俊凯的那句“毒品可不是好东西”一直在他脑子里晃荡，直到记忆昏沉的回到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B市新元公安分局。
“王俊凯，B市最大贩毒团伙的头目。明面上手头下有三家公司，一家金融公司，另外两家主要从事药业生产。两家药业公司表面上生产药品，实际暗中主要贩卖，运输冰毒、海洛因等新型毒品，副业是走私武器，本市一个月前的特大贩毒案，就是他干的。他的父亲也是个毒枭，在十年前的一次缉毒行动中被击毙，他父亲死后，王俊凯接管黑帮势力，近年来势力有所扩大，已经渗透到多个周边城市。”
秦勋站在会议室长桌前，两手撑着平滑的桌面，声音低沉的介绍着案件的主角。
“下面是他照片。”他按下鼠标，一张证件照跳出来。
照片稍微有些模糊，但看得清晰五官，证件照上的男人长相俊秀，一双桃花眼，嘴角微挑，有些邪气，更多的还是斯文。秦勋按着鼠标又点了一次，是两张类似艺术照的照片，是秦勋从他们公司网站上下载下来的，男人身着西装，方框形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手捧着一叠文件，凡是第一眼看见他的人都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个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毒枭。
会议桌上的几个年轻警察惊讶的吸了一口气：“啊？秦局您没找错图……”
“不是说他三十几岁了？这么年轻？”
秦勋抬了抬眉：“身份可以伪造，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实际年龄二十七岁。”
“我去，我还以为会是个猥琐的彪形大汉。”
秦勋又淡淡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们，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修的双学位。”
“秦局，要不是您说他是个犯罪分子，还以为是他是什么电视剧男主角呢。啧啧，社会败类啊。”二十几岁的女警忍不住说。
“严肃点。”她身旁同样年轻的警察看了她一眼。
女警耸耸肩。
二十六岁的王源身着蓝色警服，在会议桌前坐得笔直。
“上头算是下了最后通牒了，明年市里有重要国际活动举办，在明年六月之前，一定得把这个组织给剿了。”秦勋吸了口气，也有点无奈，“王俊凯为人阴狠毒辣，从小在黑道中长大，警惕心很重，做事周全，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有抓到他把柄的主要原因，对于他不可贸然出击，但是我们也没法继续等下去了。所以此次计划……”
“会议结束，解散。”这一场会足足开了近一个小时，所有人集中了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去听，会议宣布结束的那一秒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每个人站起身，戴上警帽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去。
他却被秦勋叫住。
“王源。你留一下。”
秦勋会和他谈话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王源站在桌前，垂着眼安静的等别人相继离开，直到最后一个人将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会议室恢复一片寂静，剩下秦勋转开水杯喝茶的声音。
见王源就安静挺着腰杆站原地看着他别的什么也不干，秦勋把水杯放下，笑了笑冲他走过去，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特别和蔼可亲：“没事儿，又不是训你的话，放松一点。”
“坐吧，坐。”
秦勋平日里严肃，王源也是难得见到他这副温和样子，有些受宠若惊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坐下来。
“你来局里也有两年了吧，这两年来你的功绩，我都看在眼里，组织这次派你去做卧底，也是信任你的能力，上头会尽力保护你的生命安全。接下来一年就辛苦你了。”
王源知道这回谈话就是秦勋想让他放宽心，才能好好的去当这一年的短线卧底，王源倒是觉得不必要，其实他并不怕死，从医学专业转为警校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独当一面，受伤，甚至献身，他在警校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考虑这些问题，有时是会害怕的，但到了真正这样的时刻，他倒是临危不惧了。
王源露出个笑容，端端正正的冲秦勋行了个礼：“服从所有命令！”
“如果……”他舔舔唇，还是没有再说下去，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喉咙，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担心我妈。”
他爸在他读医第三年的时候被一个混混误认为仇人给乱刀捅死了，后来只剩下他妈一个人陪在他身旁，支持他转警校，替他为生活操劳，比他吃过更多的苦，如果到时候连他都死了，他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妇人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一定会没事的。”
秦勋又拍了拍他的肩。
再醒来，天光大亮，窗帘被全部拉开，男人已经穿上了衣服，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的身形挺拔，看上去倒是向干大事业的人，不记得是谁跟他说过，像他这样高而壮，长相俊秀的人，一定会成为不得了的伟人。
伟人吗？
漠视别人的生命，把别人的尊严肆意踩在脚下，像神一样睥睨众生的伟人吗？
可笑。
他躺在床头看着男人被光影吞没的高大身躯，缓缓阖上了眼皮，意识却是格外清醒的，他嘶哑的嗓子发出梦呓般的一声。
“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