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以後的四五個星期,我都是出入警處,很多的問話,落了很多口供。我不太介意做這些事情,在配合期間我瞭解多了事情的背景。子彈損壞了我的車子,我沒有讓保險公司賠償,除了懶得去麻煩之外,我還想把這次死裏逃生的經驗和証物,保留作個紀念。
白文琪約我到他家裡作客,算是慶祝這件事情圓滿結束。
他家位於市中心的一個高尚的柏文單位。屋內新穎而獨特的設計,盡顯氣派不凡,有如五星級酒店一樣。
白文琪準備了一支82年份的法國拉菲紅酒,之前醒酒的功夫也十分講究。這支紅酒的價值,相信是比我一生人所喝的紅酒加起來都要貴。我們律師界,有很多金舌頭的品酒專家,白文琪有所不知,我每次買紅酒都是那些十元八塊錢,用來做紅酒煮牛尾的貨色。
白文琪還以為我也很享受那瓶美酒。
“李律師,我應該向你這次帶來的麻煩而道歉。”他很浪漫地搖動著酒杯中的紅酒説道。
有句話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個我不信,不過暴雨過後的晴天是特別美麗,這個是很實際和相比之下的事實。這時我的心情也特别漂亮。白文琪接着說:
“一年前,在鄭子明的父親鄭八叔的喪禮上,戚警官已經在場,當時他已經懷疑鄭八叔的死因,不是因為心臟病,而是死者熟悉的人物所為。
他對每一個到場的賓客都分外留心,其中也抱括我在內,特别是因為我是沒有被邀請的人物。
我那天到八叔的喪禮上衹是一個我例行的工作習慣。
在那些喪禮中,我可以在同一個時間和地點,很快地瞭解死者整個家族成員的關係,他們的樣貌,粗略的性格,再加上事後的資料搜集,便可以成為我日後最佳的生意投資對像。有人過身的時候,通常會有一定的資產轉移,那也是最好的時機,替他們推銷投資計畫。我很多生意的機源,都是因此而來。”
我心裏矛盾地在想,這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生意手法,也可以説是一個相當聰明的生意手法,但這樣不是在〈發死人財嗎?〉。
這句心裡話,我不自覺地大聲在白文琪面前説了出來。
白文琪還是用很優美的姿態搖動著他的紅酒,又很冷静地説:
“李律師,請問你有沒有替死人打過官司,追討民事索償嗎?”
我衝口而出地說:
“我是替他們的家人,爭取公平的賠償。”
白文琪沒有跟我抗辯,喝著他的紅酒。
我不記得當時我想了多少時間,然後明白了白文琪用不著説出來的道理,我慚愧地說:
“那的確也是我的生意,我有收取律師費,堅持我方認為的公平,用盡我的手法... 很對不起,我收回剛才說過的話。”
白文琪又繼續説話:
“喪禮之後我開始聯絡八叔的家屬,替他們推銷各種投資的機會。你不要忘記,他們的家族非常有錢。
到一年之後鄭子明去世的時間,我當然也出席了他的喪禮。
在跟鄭氏家屬接觸後的一段時間,我開始發覺,鄭氏家族的生意,有很多都是很不正當的。其中有跟南美走私香菸集團來往很深,也有洗黑錢,和放高利貸不當行為。期間我也感覺得到,鄭八叔的死,不是心臟病那麼簡單,而鄭子明的死也不是因為交通意外,其中鄭子明的弟弟鄭浩加和他兒子鄭比利很有可疑。
與此同時,戚警官對整個張氏家族,及鄭八叔父子前後兩個死亡的案件,都在很積極地調查。
戚警官的調查範圍也終於來到我的身上。起初戚警官懷疑我是鄭比利的犯罪集團的其中一名打手,甚至是謀殺鄭八叔父子的幫兇。由於我在整個鄭家滲入很深,鄭比利也開始特别注意我,他以為我是警方的臥底,便開始計劃對我不利。
我跟戚警官詳細道明,商量後,設計了一個假局,以我做魚餌,試探鄭家各人的反應。所以我先行假裝失蹤,然後設計假喪禮,用假造遺體,裝成假死。我們也估計鄭浩加父子必定會派人來我的喪禮打探我的死亡事件,和有沒有其他同黨。
意想不到的是李律師的介入。
我上次跟你在咖啡店見面,叫你到鄭子明的喪禮的時候,我還未知整件事情的複雜性,我是完全沒有任何動機,只知你是一個喜歡去陌生人喪禮的一個怪人。”
〈怪人!〉他終於坦白地說出心裏的話!
白文琪看不出我的介意,接着説:
“我的確也查過不少你的個人資料,本來想跟你交深一點,也有嘗試過多次想聯絡你,不過給你的私人秘書擋駕。在鄭比利對我的追查時,可能以為你也是警方一路,所以對你下手。幸好戚警官及時趕到。”
聽着白文琪的敘述,我越覺得膽戰心驚,説道:
“我真不明白,鄭氏家族經營的連鎖超市生意也做得很大,為什麼只是懷疑我這樣一個不太相干的角色,動不動就要對我大開殺戒,真是十分恐怖。”
白文琪説:
“鄭氏的超市生意跟本是不賺錢的生意。他們一向銷售的貨品比其他超市平很多,賣價比入口價錢還要低。超市生意衹是掩人耳目,內裏其實是很多走私漏稅的不合法發生意,他們背後,還有其他在南美一帶的非法財團支配。
鄭八叔的死,並非因為心臟,其實是在自己家裡跟兒子鄭子明爭議財務事件,突然心臟胶痛,鄭子明故意延拖時間,失救至死。
鄭八叔死後由鄭子明掌管鄭氏企業,不久便獨濫大權,私吞家財。鄭浩加父子眼見勢色不對,便先下手為強,佈局成交通意外,害死鄭子明。期間鄭子明的妻子劉碧姬跟叔叔鄭浩加原來早有姦情。
這些事我都是從鄭子明的前妻知道,再跟戚警官分析研究,然後設計求證。
當日在鄭子明的喪禮中,你也説過,鄭子明身邊,其實沒有一個真正的親人,兒子又忤逆無道,跟前妻生的女兒也疏於照顧,只有他在温哥華的前妻對他還算是有情有義,帶有一絲傷感。
靈堂之上沒有親人真心送别,其實很慘。”我聽到這裏,雖然覺得十分混亂,但大致上也明白了內情。
我突如其來地在想著,鄭八叔是被他兒子鄭子明害死,那麽鄭子明死後如果見到父親鄭八叔,那又是一個什麼的一個場面?
有錢人家族的鬥爭,以及引起了一片血雨腥風,還差點要我順便去陪葬,我真的抵受不住,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我站起身來舒展一下腰骨,去欣賞白文琪家裏收集的名畫及擺設。我不知道他們的價值,但覺得都是很有品味的收藏品。我留意到其中一樣很有趣的收藏品,是一個小提琴。跟其他的小提琴不大一樣,琴面的顏色很淺白,高貴而特別。雖然可能是因為日子陳舊的關係,表面失去了光澤,但木質沉厚,手工精細。琴的背板後面,還刻著兩行看不清楚的小字。
我得到白文琪的示意下,把白提琴拿在手中,試拉一曲。我湊起 Amazing Grace 引得白文琪高興得鼓起掌来。
白文琪見我對此琴愛不借手,便替我介紹:
“這白提琴是鄭子明的。他在生前,說是從德國一個老古董店買下。當時古董店的老闆跟他說這是來自中國的一件古物。他好像付了一萬元左右,叫我去硏究一下這個 ‘Made in China’ 的小提琴,這是否會是一個稀世奇寶。李律師,看來你對小提琴也有相當認識,不如你拿去替我找人認證一下,可以嗎?”
白文琪對此白提琴的態度顯然沒他對那些拉菲紅酒那麼認真。
我說:
“我的確認識一位樂器專家,可能他可以幫忙鑒賞一下。”我在離開之前, 白文琪送了一樣東西給我,應該說是歸還了一樣東西給我,是我的十字架頸鏈,那天我在白文琪的靈堂上,放在他的假遺體身旁。
“李海峰,我很高興認識到你這樣的一位朋友,你來我的喪禮,送上的這條頸鏈,很有意思,非常感激。”
我說:
“你還是留著這條頸鏈吧,希望它帶給你平安、和幸福。”我拿著那個白提琴,打算去找我的好朋友黄鳳初,去硏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