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親老家的日子, 薄淨洵定在了月中。
衛以牧當天早上有個會要開,不能同行,便給薄淨洵安排了司機和車, 讓薄淨洵跟鐘眉先過去。
過了立冬, 秋季的涼爽便轉為了冰冷的寒意。
薄文山的老家是個四面環山的小鎮, 從凌州市里過去只能開車, 按照路程估計大概要下午才能到。
隔著車窗往外看,一路上翻天覆地的變化讓鐘眉心中感慨。
她一直看著窗外,聲音因為回憶而低沉︰"我記得, 文山當年很遷就我,連結婚的時候都沒有要求我跟他回來。我們的婚禮是在市里辦的, 那天他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姑媽一家都來了, 之後每隔幾年都會來市里看我們,但是我們只在你八歲的時候回去過一次。"
薄淨洵坐在旁邊, 更多時間是在默默地听著, 沒有必要便不開口接話。
只是她的心里有感覺,鐘眉似乎有些愧疚感, 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在回想從前的事情。
鐘眉這時轉過頭來問︰"淨洵,你還記得你爸的老家麼?"
薄淨洵搖頭︰"不記得了。"
她現在都快三十了,別說八歲的事情, 就是十八歲的事情都有些模糊了。只有那些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記的東西, 到了如今仍舊在記憶里色澤鮮艷。
她對家庭的最深刻記憶,到了如今更多的是父母貌合神離之下的將就。
鐘眉嘆了聲氣,視線重新挪回窗外, "你的姑媽很久沒有再來過凌州了, 自從你爸去世以後就不再來了。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也不知道見到我們會怎麼樣。你記得要懂禮貌, 以前姑媽總是給你帶很多自家做的特產......"
鐘眉低緩地說著,從這些帶著愧疚的回憶和叮囑,再到路上那些跟回憶中大相徑庭的變化。
薄淨洵只偶爾淡淡地應著"嗯"或者"知道了",中途掏出手機來,百無聊賴地點進微信。
頭一個聊天記錄就是衛以牧,出發的時候她給衛以牧發了信息,衛以牧回復她路上注意安全,並再次告訴她晚一點會到。
在鐘眉像是跟她說,又像是絮絮自語的話音里,薄淨洵把衛以牧的聊天記錄一點一點地往上劃動。
看她們如今主動跟對方報備行程,也看她們起初客套生疏的一來一往。
她平靜的眼眸浮起暖色,停下劃動聊天記錄,點進那只薩摩耶頭像里。
看著規規矩矩的"衛以牧"三個字,她心念微動,點進資料設置,把備注清空,輸入了"木木"。
車子行駛到下午才進了鎮子,在一家院落前停下。
薄家在鎮子上算是富裕人家了,自建的三層樓房和寬闊的院子,每到過年過節,院子里足夠停下好幾輛小車。
這鎮子極小,薄淨洵跟鐘眉的車剛剛開進來,街道兩旁的商鋪民居里的人都被吸引得探出腦袋來看,大家紛紛議論著這是誰家的孩子出息了還惦記著回來。
這不,車子剛停下,薄家的窗口也伸出個腦袋來看,見到下車的鐘眉,樓上的人連忙下樓。
鐘眉走到駕駛室外客氣地問︰"麻煩你,一會兒可以幫我們把後面的東西拿下來麼?"
年輕的小伙子笑道︰"阿姨放心,衛總都交代過的。"
薄淨洵下車,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樓房。
年幼時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她完全不記得這里的模樣了。只隱約記得這房子里有父親的親人,對她十分的好,不等她張口喊餓便給她送了許多本地的小零食。
她正想著,大門便打開了,
一個婦人激動的聲音隨著加快的腳步傳出來︰"是不是小眉來了?"
鐘眉快步迎上去,神情也有些壓抑不住的動容︰"是我......姐,好久不見了......"
婦人看起來約摸六十歲上下,面上笑容和藹又殷切,微胖的身形令她看起來憨厚非常。正是薄淨洵的父親薄文山的姐姐,薄文慧。
"沒想到......沒想到你會過來啊......"薄文慧紅著眼眶去握鐘眉的雙手,"多少年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你了......"
鐘眉愧疚地安撫著︰"姐,千萬別這麼說,是我不好......"
薄文慧搖頭,低下來的語氣里有著埋藏多年的自卑︰"不,不是你的錯......你生在城里,跟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是我們文山高攀了。"
"姐,不要這樣說......"鐘眉重重地嘆著氣,多年的心結在心里堵得厲害。
她偏過頭去,看到在幾步之外安靜等待的薄淨洵,忙拍了拍薄文慧的手,"姐,你看,這是淨洵。"
薄文慧吸了吸鼻子,扭頭一看,登時破涕為笑︰"這是淨洵啊......都這麼大了,記得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好多年前了,現在長成大姑娘了啊。"
薄淨洵走到她們身邊,溫聲道︰"姑媽。"
"好好......"薄文慧松開鐘眉,轉身端詳著薄淨洵,想要伸手去牽她的手腕,又訕訕地收回來,只不停地夸著,"長得真好,長得真好......"
薄淨洵被那想要伸出又收回的動作刺疼了雙眼,她抿了抿唇,主動地伸出手去扶著薄文慧的手臂︰"姑媽,我們進屋里說吧,外面冷。"
"對對,看我高興得......"薄文慧笑著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招呼著她們進門,"快進來快進來。"
三個人穿過院子一起進了客廳,擺設有些老舊,但十分有溫馨的氣息。
薄淨洵一踏進門檻便被勾起了遙遠記憶中的親切感,不管過去了多少年,有些東西既然留在她的記憶深處,即便後來多麼模糊,都能夠被喚醒。
司機把後備箱里的行李都搬進客廳,薄文慧連連驚訝︰"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來,人到就好了呀。"
鐘眉解釋道︰"很久不見了,我不能空著手來啊。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就是些吃的用的。"
薄文慧欣慰地嘆笑︰"你有心了。"
司機離開後,薄文慧出去把大門關上,回來便招呼著鐘眉跟薄淨洵坐下說話。
室內溫暖,薄淨洵默聲坐在一邊。
薄文慧坐在鐘眉身邊,關切道︰"小眉,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文山走了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了......"
她說著說著就低落下來,很多年前弟弟就說過,弟妹是城里人,溫柔又賢惠,能嫁給他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千萬不要讓弟妹受委屈,所以能不帶過來就不帶了,畢竟鄉下條件不好。
鐘眉綻開溫婉笑容,神色間仍舊帶著愧疚,"我很好,淨洵也很好。這麼多年過來是我不對,文山遷就我,所以總是不帶我跟淨洵過來。唯一來過的一次,還是這老房子翻新以後。"
薄文慧忙道︰"你別這麼說......我知道,咱們家到底跟城里人沒得比,文山雖然出去做生意賺了錢,但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當初你能看上文山,已經是我們的福氣了。"
薄淨洵靜靜地听著,把手機捏在手里反復翻轉。
姑媽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內,父親那樣溫厚的性子,家里人也可想而知會是同樣的品性。這是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更改的。
鐘眉拍拍薄文慧的手,"姐,我們不說這些,都過去了......我今天來,是想彌補我以前的錯,我知道文山一直很想經常回來看你的。"
薄文慧又紅了眼眶,不住地點頭,"好,好......能來就好。多住幾天吧,家里現在就我一個人,小逸跟他爸都去市里工作了。"
鐘眉抿嘴笑︰"好,晚上咱們一起做晚飯吧......"
薄淨洵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翹起了唇,有種諱莫如深的陳年舊事終于被晾曬在陽光下的感受,溫暖充斥在心間。
晚飯後,薄淨洵被安排在了二樓的房間休息。
這里的裝潢擺設都普遍老舊,也沒有什麼裝飾,房間的面積也不大,但勝在有著親情的溫馨感。
夕陽的余暉逐漸被夜幕吞噬,她悠閑地站在窗口遠眺著小鎮樸實無華的夜景,任由思緒飄遠。
不知道父親在天上看到今天下午的畫面,會不會覺得欣慰。
當年母親除了嫁給父親,有了婚姻關系之外,生命里幾乎再沒有任何東西跟父親交融,像是永遠游離在父親的家庭外面的路人。
兩個人的生命之路,看似交叉在了一起,卻又涇渭分明。
薄淨洵把手肘撐在窗框上,微彎下腰撐著臉頰長嘆,而後又輕輕笑了。
父親應該是會高興的,只是這一天來得太晚了。
薄家門外的路上忽有車燈撕裂沉沉的夜幕,一輛小車緩緩地在門前停下,車燈也隨之熄滅,只余下一盞昏暗的門頭燈來撐起微弱的光線。
司機從駕駛室下來,打開後座車門,一道高頎的身影從車里出來。
女人鴉羽般的長發隨著動作而發尾飄揚,藏藍色的雙排扣長外衣在寒風中深沉優雅,那道左右張望才終于抬頭捕捉到目標的視線,相隔不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溫暖。
是衛以牧。
薄淨洵心間溫熱,連忙轉身出了房間,加快腳步下樓,穿過院子打開大門。
剛剛對上那雙笑眼,對方便溫聲低語︰"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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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暗涌 - 苏楼洛(完结)
General Fiction卫以牧从小就知道,家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都来自于父亲念念不忘的旧情。 她挖空心思想要接近对方的女儿薄净洵,薄净洵却对上一辈的纠葛一概不知,只是恰好需要一段婚姻来应付家庭与社交。 婚后的卫以牧表面上维持着彼此间签下的约定,对薄净洵的请求来之不拒。 谁都不知道,她的心底早已情愫久积,暗潮汹涌。 执行总裁◆配音演员 总57章 + 3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