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家属院,站在厨房刷碗,对着红棕色老旧的窗户,天已经暗下来,但没有完全黑透,青冥冥的,如果不当心,就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傍晚。
时间倒没有欺骗性,有欺骗性的是心。
纪鸣橙把洗干净的碟子摞好,再擦一遍灶台,到外间时纪爸爸在坐着看新闻,他眼睛已经不大好了,每次要搬着凳子挨很近,纪鸣橙提醒他一下,然后走进卧室,纪妈妈半坐在床上,翻以前的老照片。
"怎么突然把相册拿出来?"
"上周你叫阿姨来打扫卫生,理了一下老东西,这本相册被压在被子下面了,我就拿出来放床头,今天才得空翻一翻。"
纪妈妈一面说,一面指给纪鸣橙看:"你看你爸,年轻时还是蛮潇洒的嘛。"
纪鸣橙凑过去,黑白照片,她爸爸穿着衬衣和军装裤,站在田坎外,笑得很阳光。
于是纪妈妈也就笑了:"当年也是看你爸爸长得好看,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的,我还是要跟他好。"
纪鸣橙坐到旁边,温顺地挽起嘴角。
"以前我看这些老照片,总想起年轻谈朋友的时候,现在看这些,就总在想,我们橙橙找一个什么样的呢?"
纪妈妈翻过一页,眼睛从镜框上方看她:"你说呢?"
"这次回来,吃饭,洗碗,心不在焉的,"纪妈妈把脖子往后一收,"四菜一汤,三个饭碗,往常你十五分钟能搞定的,今天洗了半个钟头。"
"你听,你爸爸都在看天气预报了。"纪妈妈慈祥的话里有一点俏皮。
纪鸣橙放在床边的手一动。
"吃饭的时候还一直看手机,妈妈以前很骄傲的,去你外婆家奶奶家吃饭,一大桌子亲戚小辈,要么吃饭看电视,要么吃饭玩手机,我说,我们橙橙最乖了,吃饭很规矩的。"有一点小小的嗔怪,但不多。
"是那个伐?"勾勾头,问她。
"嗯。"
"她说,"纪鸣橙突然笑了,"她说,帮我把小电驴的挡风披拆掉,洗了,让我别以为是被偷了。"
"她很奇怪,怎么会觉得,有人要偷旧的挡风披。天又那么热了。"纪鸣橙抽抽娟秀的鼻子,低头望着地上的散尘,轻声埋怨,但嘴角勾了勾。
"他还帮你洗这个的?"纪妈妈很惊讶。
"嗯,其实她挺会生活的,不像外表那样。"
"那你们现在是到哪一步啦?"
"今天早上,她送我去上班,嗯,还亲了我。"纪鸣橙伸手把被子捋平。
纪妈妈惊讶两秒,毕竟上了年纪,表情也不是那么及时,在脸上的褶皱里挂了一会儿,才笑起来:"都这么快啦?"
"那这一回,他是清楚的喽?"
"嗯。"
"那他怎么讲的?有没有交代的?"
纪鸣橙叹一口气,抬头望着老旧的雕花木门,略咬一下嘴唇,才思索着说:"我感觉到她早上想跟我说,她有一点喜欢我,问我喜不喜欢她。"
"然后呢?"
"然后我跟她说,先不要提这个,"纪鸣橙稍是一顿,"因为我知道,假如她问了,我会说,我有一点喜欢,那她会提出在一起。"
"我拒绝不了。"
头一次听到纪鸣橙说这种话,纪妈妈心都颤了。
她把相册摊在大腿上,没明白:"这两情相悦,不是很好嘛,既然都喜欢,那定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喽。"
纪鸣橙摇头:"妈,她不一样。"
"她换交往对象很快,而且她,心不定的。"
二十四岁,彭姠之给一部动画片配音,男女主分手那里,她哭得不能自持,还是作为搭档的纪鸣橙把她扶出去,不知道该坐在哪里,休息室人很多,于是就去了楼梯间,两个人并排坐在一截楼梯上,彭姠之悲痛欲绝。
但她没有说为什么,只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微信号,隔着泪眼一直看聊天记录。
那个微信号的备注是"老公",她发了很多条简短绿色消息,挤在一起,连成一片,但白色那边,一条都没有。
她哆嗦着手,又打了一个电话,从最近通话里拨出去,几秒后就被挂断。
她咬着牙一直拨一直打,发泄一样。
还是纪鸣橙把她的手机拿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只说:"坐会儿吧。"
彭姠之就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嘤嘤嘤,呜呜呜,可怜得要命,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纪鸣橙惦记着这件事,于是第二天开工时她给彭姠之带了一家很好吃的面包,里面有炼乳奶油,她不爱吃甜的,但据说,吃甜品会让人开心一点。
在茶水间,没送出去,因为她听见彭姠之跟楠楠笑着说:"真的,他真的好帅,昨天他来找我要微信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楠楠说:"不是吧,昨天才在酒吧遇见,你今天就坠入爱河啦?"
彭姠之翻着那人的好友圈,还是把照片点开给楠楠看:"但是真的很帅,你看这张像不像吴彦祖?"
纪鸣橙在身后倒茶,发现彭姠之点开每张照片的时候,都是直接弹出,没有加载时间。
她应该自己提前看过很多遍了。
对于彭姠之这样的女孩儿来说,感觉大过天,一秒钟就是一辈子,一下头,也就是一秒钟。
纪鸣橙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中指指腹轻擦一下鼻尖,问纪妈妈:"想吃水果吗?我去给你削。"
纪妈妈摇头:"那你现在是怎么样想的?"
"我不知道。"
但她不想听她和别人讲过的那些话,彭姠之的嘴,自带轻浮功能,能够把所有沉下来的真心打发,打成奶油,打成甜蜜的泡沫。
"我想,让她慢下来。"
"那么,你要跟他保持距离咯?"纪妈妈问她。
纪鸣橙摇头:"我想让她靠近我。"
"因为,妈,我们看一个人,像看一座山,有不同的角度,在很远的地方,是青翠连绵,云雾缭绕,丰富的植被让她显得很温柔,走近之后,可能是怪石嶙峋,深渊难测,但当真正在山里时,又不一样。"
"也许是花红柳绿,莺啼鸟鸣,也许是阴冷潮湿,根本住不了人。"
"所以,普通朋友的角度,亲密好友的角度,恋人的角度看人,都不一样。"
有的人可能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同事、好朋友,却未必是一个百分百知心的恋人,有的人可能在交际里木讷而呆板,但在感情中歇斯底里,敏锐多情。
"我如果要跟一个人在一起,我会想,每种角度都先试一试。"
就像她在酒吧尝试所有应邀方式一样,每一种都试一试。
远远地看彭姠之,近近地看彭姠之,在白昼里看彭姠之,在黑暗里看彭姠之,衣冠楚楚地看彭姠之,放浪形骸地看彭姠之。
不过这些,她没有打算对自己的母亲说。
她只是纯良地顶了顶眼镜,垂着漆黑如墨的头发,和洁白如雪的肌肤,坐在床边。
纪妈妈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么,你要怎么样去接触,你自己把握就好,妈妈是很相信你的,如果你想的话,把他带回来吃个饭,妈妈帮你看一看,也是一种角度,是不是啦?"
她不太懂这些年轻人的弯弯绕绕,但她其实有一点高兴,她的女儿又懂规矩,又懂自主,规矩是她选择之后用来适应生活的方式,自主是她自始至终骄傲的灵魂。
谁说纪鸣橙是被教得好,纪妈妈总是摇头,他们都不懂橙橙的。
和父母告别后,纪鸣橙把垃圾带下楼,打车回家。
彭姠之没在客厅,而在主卧开了一盏小灯,侧躺着玩手机。
"坐起来吧,对眼睛不好。"纪鸣橙说。
彭姠之看她回来了,很开心,但嘴上还是倔:"你一个四眼儿,你说我。"
她这张嘴,纪鸣橙叹一口气。
没再说话,进浴室洗澡,洗完把扎起的头发放下,彭姠之跪着从床上爬过来,看着她说:"我想你了,橙子。"
纪鸣橙瞟她一眼:"一般来说,这句话都会在别人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说。"
"是吗?"
"嗯。"
"我稍微有点儿,后反劲儿。"彭姠之偏偏头。
纪鸣橙笑了笑,绕过她往床上走,经过时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揉我头哎纪鸣橙!"彭姠之心花怒放,"你刚是不是觉得我特可爱啊?"
"没有。我在想,你今天的头发毛茸茸的,为什么?"纪鸣橙坐到床边,开始看书。
"毛茸茸?你懂不懂时尚啊!我今天特意垫了发根,显得颅顶高,颅顶高显脸小,比例好,你知不知道?"彭姠之抬起胳膊,把自己两侧的头发往上拎,示范给她看。
"哦,很像我小时候养的卷毛狗。"纪鸣橙翻一页书。
彭姠之眯眼:"迟早被你气死。"
不过这个不重要,她怼怼纪鸣橙的胳膊:"你回去铺垫了吗?你妈,啊不,阿姨咋说?"
"我妈说,有时间带你回去吃饭。"
"哎哟,"彭姠之捧脸,又开始做作了,"这个措辞,好像我是那什么上门女婿啊。"
"你想多了。"
看彭姠之一眼:"你是打算,以后都在我的卧室住下了?"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彭姠之很警觉。
"有吗?"
"有。"
"哦。"
彭姠之嘿嘿嘿地凑近她,头顶在她肩膀上微微一蹭,撩人得驾轻就熟:"你今天还想看吗?"
"你想看?"
"想。"
"可以。"
"谢大王。"彭姠之双手抱拳,在头顶对她拜了拜,不耽误人家学习,"你先看书,我们十一点再开始。"
她缩到一旁,准备先挑几个好看的,这次可不好再刹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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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都什么年代了啊 - 七小皇叔(完结)
Fiction générale彭姠之是圈里出了名的花蝴蝶,各种"浪"。 纪鸣橙很看不惯她。 纪鸣橙是圈里出了名的老干部,各种"土"。 彭姠之很看不惯她。 有一天,直女彭姠之喝大了,亲了直女纪鸣橙。 互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