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炮。
19.
鬧鐘刺耳的聲音吵醒了Brett。
他往床頭摸到手機關掉鬧鈴,看見秘書傳給他提醒吃藥的訊息跟幾封郵件通知。
那不是夢。
Brett縮進被子裡蜷成個繭,肺吸進自己剛呼出的熱氣,耳朵裏面聽見血液流過的隆隆聲響,心臟在胸腔裡穩定地跳動著。
鼻子沒有聞到任何昨天殘留的氣味,酒、性、嘔吐物的酸味......都像幻覺一樣。
Brett依稀想起昨天他泡在浴池裡,幾名帶著手套的僕役把他從頭到腳連指甲縫都刷了個遍,用大號的針筒插進身體裡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用水沖出來;然後擦乾他、把他的衣服一層層地穿回去;自己只能像困在人偶裡的靈魂似的任人擺佈。
然後再睜眼就瞧見秘書滿臉擔憂的看他、帶他就醫,好幾天了除了吃藥以外都在床上窩著。
就渾渾噩噩地躺著,什麼事都做不了,什麼事都想不了;吃進去的東西不到半小時就被吐出來,到後來索性不吃,反正也不怎麼覺得餓。回過神來已經是傍晚,明天上午的工作坊他之前還約了Jodon一起上臺,絕對不能翹掉;而他已經曠了三天沒練琴也沒去學校。
Brett打開袋子拿松香時E送的那管護手霜不小心掉出袋子,淡淡的橙花味瞬時令他眼眶酸澀,蹲在地上抓著護手霜哭了起來。
E一開門看見的就是這樣光景,Brett嚇得跳起來胡亂抹抹臉裝沒事,但鼻涕還是溜溜地掛在他的人中。
男人默默看著他窘迫地擤掉好幾張面紙後緩緩開口:「你還好嗎?」
Brett怔了怔,淚珠又霹靂啪啦地開始掉,E放下珍珠奶茶走過去張開雙臂把他摟進懷抱裡。
E輕輕撫摸Brett的頭髮、溫柔地拍拍他的背,沒問起落淚的緣由。
Brett安靜地哭了好些時候,E捧起他蕃茄似的臉親吻Brett的額頭,拇指摩挲少年紅腫濕潤的眼尾。
「要練琴嗎?」他問。
少年點點頭,起初他還抽抽噎噎地連長弓都拉不平均,過了幾分鐘漸漸穩定下來,將自己投入於音樂的Brett看上去平靜了許多。
E坐在沙發上,聽他拉過一遍又一遍的音階和琶音,然後是他正在準備的巴哈帕蒂塔和孟德爾頌。
男人修長的指節輕敲自己的下唇,若有所思。
那晚K應已察覺到Brett與他之間並不僅止於製作人與旗下的音樂家這種單純的工作關係。
而根據秘書告訴他的資訊和近期各種頻頻的動作看來K還在計劃著些什麼。
E皺緊眉頭,方才被淚水沾濕的襯衫黏在皮膚上微微發涼,指尖還帶著潮濕的餘韻,偏偏卻喚起那晚摀住少年的觸感記憶。
為什麼選中他......或是「他們」?「E?」Brett看上去怯生生的:「......您在生氣?」
E心裡咯噔一下,硬是扯出他慣用的那張笑臉相迎:「沒事喔。」
「......有想聽什麼曲目嗎?」少年撥了下弦,眼神有點游移:「我...我也想換拉一下別首,最近一直拉孟德爾頌有點累。」
看著Brett明明才剛哭過(而且隨時還能再痛哭個一場)卻又小心翼翼地想要討他開心的樣子,E思忖了幾秒之後開口:「我想聽......Brett覺得E是怎麼樣的印象的曲子?」
他吸吸鼻子垂下眼想了想,睫毛顫動的樣子看上去脆弱可愛。
「西貝流士。」他說。
E原本以為Brett指的是充滿冷冽風情的第一樂章,但纖長的琴弓落在弦上是激烈的下弓--第三樂章的開頭。
他沒預想西貝流士能拉成這樣。
暴風雪敲開家門把他捲到高空,在翩飛的雪片與冰霜之間激情放浪地跳著迴旋舞。
中間樂團齊奏的部分被他跳過,白皙的手指在琴頸上快速飛躍,張開小小的手掌精準地奏出十度音。像隨著風呼嘯飛過北國險峻崇高的山巒,銳利的冰晶劃過臉頰,身旁卷起一片片的雪霧。
那些困難的泛音Brett一顆也沒失手,他有如操控著風與冰雪的神靈,層層疊加的音符把整個樂段推到最高峰。
Brett蘊藏在音樂裡的力量遠遠超越他嬌小纖細的身軀,E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Brett絕對是顆閃耀的鑽石;而原石還沒被打磨成正確的模樣,必須得由他來切割,才能綻放出美麗動人的火彩。
Brett放下弓大大呼了口氣,接受他唯一聽眾的熱烈掌聲後鞠躬行禮。
「可惜我現在沒有花能獻給你。」E激動地說:「太棒了!Bravo,Bravo!」
「謝謝。」靦腆地笑著從弓根和弓尖拔掉斷毛的少年說,剛才統御北國的凜冽氣息已完全從他身上褪去。
他收好琴,拾起E放在咖啡桌上的珍奶戳破封膜大喝一口。
E傾身撥撥Brett不知不覺長長的瀏海,把被汗黏在額頭的它們順成同一個方向:「明天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下課之後?」Brett問。
「對,下課之後。」E坐到Brett的身邊,看著他因為珍珠卡在吸管中間用力吮吸而脹紅的臉頰,忍不住捏了捏,指尖順著他的肌膚劃過停在頸邊的痣摩挲。
Brett的雙頰唰地慘白,E感覺到手上的觸感變得濕冷;少年像將被屠宰的羊一樣顫抖但又竭力想要隱藏自己的不安,虛張聲勢地盯著男人的眼睛。
「剛才都哭成那樣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E輕輕一笑摟過他抱在懷裡:「今天不做。讓我抱抱你,好嗎?」
懷中人含糊不清地應了聲,沒再繼續掙扎。
Brett蹭了蹭E的胸口,彷彿在和他的心臟傾訴:「...對不起......」
之前那些盤繞不去的晦暗東西又纏了上來。
男人把臂膀收得更緊了些。
那些理由已經無關緊要了。他想。重要的是接下來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