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秋兒端了盆熱水候在臥室前,試探地叩了叩門,見沒反應又加重了手上動作,「少——」
門被拉開了,陳韋丞探出腦袋,目光潦草掠過秋兒熨燙平整的紺青布裙。秋兒到底年紀輕,對這個新娶的男少奶奶抱有分外的好奇,經門縫偷眼瞧時,發覺他上身只罩了件絨毛披肩,部分胸腹的皮膚裸露在外,羞得她忙低下頭去,囁嚅道:「給、給少奶奶請安,秋兒來服侍少爺少奶洗漱。」
「不妨事,把水給我罷,你去回了太太,就說少爺和我很快下去。」韋丞隨口吩咐著,她愣愣地將盆子遞過去;一隻象牙白手臂伸出來,蓮藕似的光滑,秋兒瞥見他腕子上的紅印,腦子裡生出些旖旎心思,以為窺得什麼秘辛,不等韋丞拿穩就一溜煙跑遠了。
楊博堯仿佛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中主角縹緲,輪廓倒像韋丞,綿軟肉感的手掌貼在他額頭上,一股熱流徐徐傳遞,舒緩了腦袋的鈍痛。他眨眨眼,濛濛霧氣隨即散開,一切都開始明晰,柔和的日光喚醒周遭景象——韋丞正執著熱毛巾仔細擦拭他的臉,見他醒來動作一頓,指甲尖戳到他鼻樑。
他把毛巾掛在衣架子上,復在床沿坐下,不緊不慢地開口:「昨夜,是我讓少爺為難了。」他的眼皮子還有些腫脹,眼圈漾著紅,顯然是哭得狠了,整個人透著股憔悴美,像極蔫了的芍藥。楊博堯從中品出幾縷歉意,因爭執而生的煩悶早忘得一乾二淨:「你我之間,本不必生分。我曉得你心裡不痛快,只一件,到底在母親面前做個樣子,她不至為難了你。來日如何還待從長計議。」
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裡取出個鑲金邊的紅色盒子,打開赫然是枚四爪鑽戒,澄澈剔透,品相與切割工藝均是上乘。陳韋丞不禁挑起眉:這並非昨天婚禮上佩戴的那枚,顯然是楊博堯另行購置的。他任由楊博堯托起他的手,將那戒指套到無名指底端,沉甸甸的,莫名安心。「長輩挑的款式有點老氣了。」楊博堯忽地感到窘迫,似乎過分袒露了自己的心意,飛快解釋道,「聽人說你喜歡卡地亞,我上週專門去定制的,要是尺寸不合適,改天再走一趟中環。」韋丞的手指緩緩撫摩鑽石表面,靜默良久後輕聲道謝:「少爺費心了,韋丞都會記得。」
獨處時的韋丞是那樣柔軟平和,楊博堯想,興許他滿腔的怨懟已經消化到肚裡,明白自己同是淪落人,既多了一份諒解,往後日子總會相安無事。只不過韋丞張口閉口尊稱他「少爺」,倒像有意營造疏離,讓他不是滋味。
楊家四年前才搬來香港,效仿其他上流家庭用洋家具、吃西餐,皮革沙發、骨瓷杯一類,在雜物間堆成小山,被楊博堯私底下諷為「積極配合洋大人,及早實現『殖民化』」。但生活瑣碎難免保留傳統習慣,譬如大宅選址需看風水,新年貼窗花、守歲;一二八事變爆發後,上海情況急轉直下,那些日子楊太太總盯著報紙頭條唉聲歎氣,最後裱了副「天涯共此時」的書法字掛在客廳,聊表對故土故人的思念。
二人穿戴整齊下樓,正趕上早餐的收場。楊太太在餐桌前呷普洱,手邊攤了份報紙,正仔細瀏覽是日要聞;二姨太則拈了塊司康餅,裝模作樣咬上幾口,眼睛卻止不住往樓梯口瞟,他們半截身子還沒下來,二姨太的尖細嗓音已直直刺去:「噯喲,這可不正是太太的新抱!來得真是時候。」楊博堯素來看不慣她這番作態,捉緊韋丞的手腕疾步來到桌前,向楊太太頷首後,不咸不淡地回敬:「姨娘倒是難得起早,不清楚的,只當是姨娘為我二人的婚事操心得徹夜難眠呢。」
「阿堯。」一直垂首看報紙的楊太太終於抬起頭,瞪了楊博堯一眼。她按了按太陽穴,手腕上的玉鐲與黃金耳墜碰出清脆聲,滿臉無奈道:「結了婚的人,怎地這樣沒規沒矩!」
她終於肯施捨個眼神給陳韋丞,朱唇輕啟:「身體大好了?」
「回太太,好多了。」陳韋丞表現出乖順,「以後斷不會再糊塗貪杯。」
楊太太沒有接話,繼續留心報紙上的英文字,也不叫他二人坐下,空氣仿若鎖進雪櫃,一時凝固住,直到二姨太打破沉寂:「瞧我這記性,竟忘了把太太囑咐的新婚禮物拿來!」她的丹寇嬌滴滴一指,「小雙,去拿第三格抽屜的絲絨盒子。」小雙很快就捧了個盒子回來,揭開看時,卻是一條珍珠項鏈,緊緊環抱著中央的圓盤。二姨太假裝詫異:「這......怎麼買錯了?我原是叫他們挑一隻手錶的!」她斜睨韋丞,「下人不懂事,聽說是買給新少奶奶的,就去永安百貨選了件首飾,陳公子別介意啊。」這是提醒他一介男子卻佔了女人的名頭,擺明了要給他難看。
楊博堯正待發作,陳韋丞卻搶先將那條項鏈捏在指尖,一面舉在燈下細看,一面笑說:「姨娘好眼光,這樣式倒和總統夫人結婚時的配飾有幾分相似,我原也只在相片上見過,不想今日有幸得一條。」他自然地將項鏈遞給楊博堯,復而轉過身去,將後頸留給他:「少爺幫我戴上可好?」
一切發生得太快,三人都沒反應過來,楊博堯唯有下意識照他的話去做。韋丞今天穿簡潔的白襯衫,領口解開兩枚釦子,那項鏈貼在胸口上方,像一圈光環,但又因顏色與皮膚相仿,幾乎融為一體。女人的首飾到了他身上,竟沒有絲毫違和感。
二姨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化作求助的目光投向楊太太。楊太太並不對韋丞的舉動發表評論,極突兀地換了話題:「聽說你之前在愛丁堡大學讀書?英文寫作修得如何。」「還上得了臺面,拿了一級榮譽學士證書。」楊太太點點頭:「那好,過幾天引薦你去《南華早報》實習,願意嗎?」「求之不得,只是辛苦太太替我說項。」陳韋丞露出感激神色。嫁入豪門,一般只能混跡於交際場,陪太太小姐們吃下午茶、打麻將,做為丈夫撐面子的「trophy wife」。楊太太肯放他出去工作,無形中成了種認可,下人看他的眼神登時不同。
「家裡的廚子剛歇下,你們就隨便出去吃點東西吧。」楊太太的背靠上木椅,又端起主母的架子;鐘恰在此刻報時,楊博堯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好,拉著陳韋丞揚長自去了。
VOCÊ ESTÁ LENDO
【Breddy】風流跡
Fanfic從香港大學畢業那年,楊博堯奉父母之命與陳韋丞結婚。亂世中人身不由己,生在富貴人家,婚姻註定牽系利益,故他未曾奢求兩情相悅的感情,直到那日在半島酒店門口與陳韋丞相逢,從此淪陷。 他暗暗發誓,絕不會讓韋丞活在「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的遺憾裡。在這座城的聲色犬馬中,他想為韋丞守住一片安定。 -是BE不是EB,後期會有R18情節,慎入 -民國香港背景,富家少爺x富家少爺 -先婚後愛(應該會比較狗血 ps:應該會有大量與歷史不符的情節&描述,大家多包涵TvT 封面圖來自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