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大理石台階一路蜿蜒直達庭院,陳韋丞將手插進褲袋,輕快地拾級而下,有著楊博堯未曾見過的活力。那條珍珠鏈隨陳韋丞的動作不斷撞擊他胸口,楊博堯忍不住說:「二姨太不在,可以摘下來了。」陳韋丞回過頭,戲謔地調侃:「我不好看麼?」「......女子飾物,究竟不合宜。」陳韋丞嗤笑:「我最聽不慣這套說辭,橫豎是封建迷信的餘孽。把女人的東西戴在身上,便是自降身價了?孫先生言民權主義,都提倡全國男女政治地位一律平等了,怎麼糾結起細枝末節來?」楊博堯見他面色不霽,忙哄道:「我原是睡糊塗了才亂說話,空著肚子生氣容易傷身,韋丞原諒我可好?」陳韋丞哼了一聲,神情稍有和緩,楊博堯趁機轉了話題:「先前在二姨太面前,我還為你捏了把汗,不想你倒游刃有餘。」「全是小兒科,算不上卑鄙,卻愚蠢得很,她當我蜜罐養大的?你若見識過我父親那幾房妾的手段,今日便不會動氣了。」他又垂下眼簾觀察那串珍珠,遺憾地搖搖頭,「成色不好,還不如阿姐去英國前給我的呢。刁難人也體面些,拿這勞什子打發乞丐麼?」
楊博堯記不太清他姐姐的樣貌性格,只約莫聽說過洋名,叫貝爾陳的,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讀完書就留了下來,嫁給當地一個小提琴家。楊博堯辨別出他字句中的落寞,問道:「想你姐姐了?她幾時會回香港。」「她......唉,倫敦香港,有何分別?不也都是英國人管。如今世道這麼亂,說不準日本人會不會攻到香港,我倒情願她留在國外平安,便也罷了。」
二人走至前庭,遠遠瞧見司機在門口候著,楊博堯問:「想去哪裡吃?」陳韋丞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心生主意,嘴上還以退為進:「少爺的車和人,我怎好意思支使。」楊博堯笑了起來:「又要同我客氣?楊家的東西,此後都有你一份,什麼要緊。」「既然如此——」他拖長音賣關子,「山下有個攤子賣正宗上海吃食,少爺陪我走路下去吧。」
早晨九時的香港經已開始忙碌,唯獨半山區剛剛甦醒,仿佛還沉浸在昨夜笙歌的餘韻裡,靜謐中只有枝頭鳥雀偶爾的叫喚,形成富人區特有的慵懶。鬧市和半山恍若兩個世界:市區早被溽暑曬乾了,人和景都奄奄一息;反倒山頭別墅群的欄杆困不住春色,滿園火紅的杜鵑一路燒到韋丞腳邊,顏色、香氣鮮活猛烈,他折下一朵,放進胸前口袋。他們一前一後走在行人徑上,車則在後方緩緩跟著,楊博堯的步伐愈發慢了,皮鞋的堅硬材質磨得他腳趾痛,不免讓他有些懊惱。韋丞轉過身來倒退走,眼中映他抬手擦汗的吃力模樣,不由開懷大笑,眼角都起了褶子:「呀,少爺累了?我當強身健體也是楊家必修課。」楊博堯頗為無奈,感嘆自己實在符合「烽火戲諸侯、千金搏一笑」的典故。
太陽更毒辣了,自扶疏的樹葉間隙中篩下熱浪,卻未曾擾到韋丞的興致。他並不滿足於窄小的行人道,而是直接跨到瀝青公路上,楊博堯皺了皺眉,出言阻止:「回來,仔細一會兒有車。」韋丞不以為然:「你們半山住的全是夜貓子,不到吃午飯起不來,現下又豈會——」話音剛落,馬達的轟鳴聲響徹雲霄,一輛轎車朝陳韋丞衝去,楊博堯眼眸一暗,疾步跑到他身邊,手臂攬在腰間,硬是把他拉入自己懷中,那輛車則擦著楊博堯外套邊緣,流星趕月般消失在視線裡。
陳韋丞驚魂未定,心臟跳得厲害,撲通撲通狠狠撞擊胸腔,只是楊博堯的溫度將他環繞,似無形的保護網,隔絕了方才席捲而來的不安。楊博堯的手臂收緊,近乎禁錮的姿勢,沉下聲道:「現在就上車,再不可胡鬧。」
坐上車的韋丞又變得乖巧,只不停偏頭偷望座位另一端的楊博堯。他難以招架那人灼灼的眼神,但怒氣未消,只淡淡開口:「沒什麼想和我說?」「是我魯莽在先,對你不住。」他倒誠懇,難得有服軟的時刻。楊博堯並不領情,只繼續反問:「我的話就左耳進右耳出,是不是。」陳韋丞何許人也,自小只有他把人堵得啞口無言,哪有旁人對他的示好不理不睬的份兒。他自覺委屈,便也抱臂轉向窗邊,眼角餘光掠過婆娑樹影,直到一隻溫熱的手搭上他肩頭,徐徐摩挲,有安撫意味。韋丞僵了一剎,終究沒躲開,身子往楊博堯的方向挪了點。一路無話,可心裡卻都知曉,他們之間橫亙的冰正在溶解。
一番折騰耽擱了幾刻鐘,趕到鋪子前正逢老闆收攤。韋丞大抵是常客,用上海話嘀咕幾句,竟說服老闆新做一鍋生煎。韋丞靠在車門上打量鋪子內部,目光茫茫然越過忙碌的身影,像在遙望幾千公里外的故土。
楊博堯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性子,一顆心早在香港扎了根。有國便是家,只要一日身在境內,便一日不是異客。可韋丞不同,韋丞是上海的孩子,他終生只有一個故鄉。也許讀書人總沾染點念舊情懷,楊博堯對此深信不疑,只因每每談及上海的瑣碎,韋丞那雙眼睛就像無波瀾的湖,濕潤而安靜——是明知歸去機會甚微仍不禁哀慟,思鄉之心又一次震顫。這樣矛盾一個人!楊博堯不能不承認,他起初是被如斯氣質吸引,但他更掛念方才恣意與自己辯論的青年,而非隨時要流淚的惆悵詩人。他想他快樂。
「韋丞?」一個女人在他們車前駐足。韋丞一怔,隨即抬頭去尋聲音來源,是一身材停勻的年輕女子,那件旗袍貼合身型曲線,大朵月季花襯著水綠色的底,一路開衩到大腿根部。她嫣紅的指甲將碎髮撩在耳後:「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這位是?」楊博堯狐疑地打量她。陳韋丞還未答復,女子已含笑上前握住楊博堯的手:「是楊少爺罷?我是沈靜姝,和韋丞上同一所大學的。最近剛任職港大助教,總是忙得天昏地暗,還沒來得及恭賀兩位喜結連理。」
沈靜姝是極健談的女子,不過幾分鐘便和楊博堯熟絡起來,時不時被他風趣的話逗得咯咯笑,反而把老朋友晾在一邊。陳韋丞不免有些吃味,打岔道:「靜姝,是你說今天要和女朋友們去淺水灣吃早飯,我才約你下午去商務印書館的,敢情全是誆我,不夠義氣。」沈靜姝回過頭去打趣他:「大少爺,酒店多難訂位你不是不知道,上個禮拜打電話過去,經理說只有七點的位子,幾個姊妹摸黑梳妝,不到九點就吃完了,你瞧我的眼皮——現在還打架呢!」
楊博堯捉住重點:「你們要去書局?北角離此處還有段距離,我捎你們一程。沈小姐上車吧。」韋丞企圖婉拒:「不勞煩少爺,總不能讓這些小事耽擱了你工作。」「不礙事,父親說新婚燕爾,准我一天假。」
陳韋丞看他二人說笑著坐上車,心虛逐漸開始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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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ddy】風流跡
Fanfic從香港大學畢業那年,楊博堯奉父母之命與陳韋丞結婚。亂世中人身不由己,生在富貴人家,婚姻註定牽系利益,故他未曾奢求兩情相悅的感情,直到那日在半島酒店門口與陳韋丞相逢,從此淪陷。 他暗暗發誓,絕不會讓韋丞活在「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的遺憾裡。在這座城的聲色犬馬中,他想為韋丞守住一片安定。 -是BE不是EB,後期會有R18情節,慎入 -民國香港背景,富家少爺x富家少爺 -先婚後愛(應該會比較狗血 ps:應該會有大量與歷史不符的情節&描述,大家多包涵TvT 封面圖來自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