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锁龙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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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函闻言,面色微变,却不发作,只是端了热茶慢条斯理地品着。

她是那种将心思藏得深的人,若脸上已然动容,想必心底定是甚为不快。抿了口茶水,司函才道:"才一日不见罢了,瑾儿你这张嘴,怎变得这般伶俐不饶人起来。"

我微笑着道:"是司函大人之前不饶人在先的,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司函道:"你一口一个司函大人,当真生分极了。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姑姑。"

我敛了容,面无表情,并不去接口,只是望着她。

"我晓得你现下心中怨恨我。"司函手指轻轻点着黑檀色桌面,低声道:"纵然你怨我,我也不觉得自己那般作为,有什么过错之处。她并不是你这命中注定之人,我说过,她不配,是以,我不会应允的。"

"你有什么资格应允,又有什么资格不应允。"我淡淡道:"更何况这些话,你之前已然同我说了无数遍,今次,不过是多费唇舌,在此浪费时间罢了。"

"瑾儿。"司函的脸上,微有厉色。

"我晓得你找我来,无非也只是想反复说这些,我早已听得厌了,歇住罢。"

司函蹙眉:"你既然明白我的意图,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是我固执,还是你固执?"我一声轻哧,道:"我不会在此多待,此番寻你,只是想告诉你两点。一是,我再也不想同你有任何瓜葛,请带着你的人,从我生活中退出去。诚然,之前因着种种原因,我是对你好奇与感兴趣,也想通过你找寻自己的身世过往,毕竟这世上,能这般明白确定地言说我身份的,你是第一人。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纵使感兴趣,也会压制自己的这个想法,你说的每一个关于我的字眼,我都不会再相信。二是,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妻子,你若是再敢动她,我定不会似现在这般简单地同你饮茶闲谈了。"

司函抿了抿唇,道:"瑾儿,我知道,你这是在逃避,你害怕从我这里知晓真相。其实在你心底,你也是相信我的,不然也不会过来同我说这些话,不是么?"

我压下声音,冷冷地笑:"莫要自以为是了。我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司函凉声道:"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司函安静半晌,不知在忖些什么,旋即皱眉道:"她非你良人。"

我平静地答她:"她非不非我良人,你倒是清楚得很。你统共见她才几面,怎就了解得这般清楚,言之凿凿地替她下了断言呢?我与她朝夕相处,处处细节都瞧得清,也听得见,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明白也不过。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菜色小吃,中意什么古酒,平素翻看些什么书,对待他人又是如何,她的悲喜,她的好恶,如此种种,我现如今都晓得细细致致,清清楚楚。而你呢?"

说到此处,我手指交叉搁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司函那双压着几丝恼然的眼,勾着嘴角笑道:"你,司函大人,可明白这些,可当真了解了她?她的一切,我都清楚得很,你一个局外人,又怎么懂呢?"

司函似是被噎住,脸色白了起来。

"你既不懂,又如何能妄言她。"我靠回椅背,一手抚着茶盏,有些怅惘道:"就像我娘亲在世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她不好,说她不详,什么样难听的话,他们都能说出来。可我陪在娘亲她身边那么久,我什么都知晓,她的好,只有我自个知道,凭他人怎么言说,我晓得娘亲她是极好,那便成了,管那些宫中什么都不懂的东西怎么说呢。这是一样道理的。"

司函微微垂了头,静默了一会,才复又抬眼看我:"你既然说了这些话,我也不再迫你。你原是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也只有到时自个撞了墙,吃了苦头,才会真真切切地晓得自己的错处。我有的是时间,现下并不着急。"

"那最好,等我撞了那所谓的墙,你再来看热闹罢。"我站起来,徐徐道。

司函也不表态,只是看着我起身。

我道:"你将十四带回去罢,不必再这般跟着我了。"语毕,回转身子,往雅间出口走去。

行到中间,方听司函在后面叫住我,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像风似的:"瑾儿,你定会为你今日所言感到后悔。等你悔极,彷徨无踪之际,你会再来找我的。姑姑我,等着你归来之期。"

我心底紧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端坐桌前的司函,轻轻撂下一句:"我怎会后悔。"

她定定地盯着我,似是在我脸上找寻什么,片刻,她唇边挂着一丝笑:"莫要后悔。她可也曾这般问过你?"

我沉默不语。

"她当真是个有趣的女人,难怪你舍不得她。"司函嘴角笑意变得讥诮起来:"她拿自己的心在你身上做赌注。你若来日后悔,你说她会如何?心若没了,就算死,也会死得不甘愿罢。"

我走回去,手撑在桌面上,弯下腰,冷眸睨着她:"闭嘴。真难听。"

司函的笑意冷了下去,面上一阵白,一阵红。

"过几日我们便会离开青萱,再也不回来,在此招呼一声,权当作别。"我抄起那盏之前未动的茶水,尚有余温,一饮而尽,方沉沉地道:"你斟给我的茶,我饮了。不会再有下一次,姑姑。"

司函望着我,愣住。

我将茶盏搁回桌上,也不瞧她,转过身,不紧不慢地下了楼。走到街上,回头往二楼望,司函正倚着窗,面朝向我这边,由于隔得太远,加上白光刺目,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

沿着街巷原路返回,不料走到半途,一袭红影急切地自我面前晃过,我忙出声叫住她:"雨霖婞,去哪里?"

雨霖婞连忙顿住,拧身折回我面前,脸上大有忧色:"师师,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我跟你说,家里恐怕出事了。"

我一颗心掉了下去,捉住她的手,急道:"怎么了?什么叫做恐怕出事?"

雨霖婞喘一口气,说道:"你出门后,死鬼同我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青萱,她便叫我上街去置办些赶路的干粮,她自个则留在家里收拾衣物与琐碎物事。我买完干粮回来,发现院子里一个鬼影都没有,你们房间的门也大敞着,走进去,死鬼竟不在里头。当时我心里纳闷,就在屋里扫了几眼,发现墙壁上插着一支箭,没入极深,床上衣物散乱,想是被人收拾到一半便撂下了,窗子也明晃晃地开在那里,诡异得很。我晓得不对劲,又忖着没人给你传信,这才出来找你商量的。"

我皱眉道:"十四也不在?那长生呢?"

雨霖婞道:"我去房里看了,长生还好,午饭后一直在房里睡着,没有惊动她。就死鬼和十四不见了。"

我匆匆忙忙往回赶:"先回去瞧瞧再说。"

等回到住处,院子里寂静无声,进到房中,瞧见床上果然堆了些许衣物,俱是洛神与我的,旁边还有两只包袱。我略一沉吟,走到墙壁上插的那支利箭之下,踮起脚,想抬手将其取下,谁知那箭身没得太深,我费了不少气力,才堪堪拔出。

雨霖婞走过来,把这周身乌黑的利箭握在手中端详了阵,疑道:"射箭那人是谁?死鬼在青萱有仇家的么?这箭力道如此强劲,对方必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

我回头,看着敞开的窗子道:"此处墙壁正对窗棂,射箭之人之前应是站在这窗子对面,直线穿窗击入。当时洛神在屋子里收拾衣物,如果那人是想立时取洛神性命的话,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角度放箭,高度也不对,明显高了许多。这箭也许是想引起洛神注意,又或者,是来给她传信,大抵是为了引她出去罢。"

雨霖婞道:"那对方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洛神把房里的巨阙带走了,如果她面对的是简单人物,她不会巨阙傍身。"我沉着脸,踩到窗下的方桌上,探头去看后面对着的围墙。墙头上本来堆着厚厚一层积雪,现在被人踩塌了部分,缺出个口子。

雨霖婞也跳上桌,跟着纵身一跃,跳到围墙上,低声道:"幸好下了雪,留下脚印,咱们顺着脚印追就是。"

我点了点头,尽量压制心底焦躁与不安,也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积雪上的脚印都浅得很,有些甚至只是足尖点上去的凹痕,分不出什么来,想必脚印的主人都是用了轻功赶路。周围屋檐层叠,巷陌交叉,我和雨霖婞在屋顶上发足狂奔,如此奔了盏茶功夫,竟是沿着雪上足迹出了青萱镇,来到了郊外一处竹林里。

面前是密密的青竹,积雪覆盖,只露了些许青碧透绿的竹枝来,白雪绿叶,在寒风中显得分外死寂。寒风穿过竹林,白雪便自叶上抖落大片,簌簌地落了我和雨霖婞满身。

"脚印到这就没了。"雨霖婞拍拍身上雪花,懊恼道:"不会是都踩着竹枝子过去了罢,这叫我们怎么追?"

我稳住心神,低声道:"先四处瞧瞧看。"

正说着,从层叠的竹枝中落下一个人来,一身黑衣,少女身量单薄,却是十四。

我大喜,忙和雨霖婞跑过去,十四正兀自气喘吁吁,满脸薄汗,对我躬身道:"殿下,臣下无能,将洛姑娘跟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四疲惫回道:"方才洛姑娘在屋子里收拾,臣下随在一旁帮手,不妨有人自窗外放了一支冷箭,那箭上缠着一封书信,洛姑娘取下读了,脸色骤变。她央臣下守在家里,候着殿下回来,以便告知殿下细节,旋即孤身追了出去。臣下在屋里等了片刻,想起殿下之前嘱咐,怕她有何闪失,也就跟随上去,本来远远地还能瞧见她的身影,岂料后面,却又在此片竹林里跟丢了。"

我紧张道:"她出去前,对你说了些什么,叫你告知于我?"

"洛姑娘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会将那淮阳子擒拿回来,与殿下对质,殿下的顽疾,也应当可解了。"

我失声道:"淮阳子?!她身子现下虚弱得很,如何能赢得过淮阳子。"拉起雨霖婞,紧走几步,又回头对十四大声嘱咐:"你回去看顾长生,莫要再跟来!"

和雨霖婞在竹林里穿梭,地上半点痕迹也无,后面只得翻到竹枝上去。由于今日大风,竹枝上积压的雪大多被抖落得东缺一块,西少一块,分不清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人踩落的。如此追踪线索断掉,我焦躁之下,变得十分恼然。

寒风里送过雨霖婞颤抖的声音来:"师师,你莫要告诉我,你们说的那什么淮阳子,是之前死鬼在墨银谷说的,替武帝刘彻监陵的那个罢?难道我们现下在追一个几百年前的大粽子,你怎不早些告诉我,害我连黑驴蹄子都没备上,这不是在玩我么?!"

我差点吐出一口血。心里想着这妖女思虑方式怎如此曲折,哪天我倒要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

竹林广阔,我远目望去,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突然爆出了一声竹枝悉索声响,一个身影从竹枝里头冒出,轻盈跳跃起来。

只见那人着一身白衣,宛若一只白色大鸟,踏在碧青的竹枝上,身后乌黑长发晃荡,脚下是竹枝晃动的声音。

雨霖婞喜道:"哎,师师,死鬼,死鬼在前头!"

我啐道:"胡说什么,那不是洛神!是一个男人!"

雨霖婞骂道:"男人好端端地穿什么白衣,还穿得和死鬼一样骚,害我误会!"

"骚你个头!她哪里骚了!"如果我现下有空,一定将她踹下竹枝去。

雨霖婞哪里晓得我现在要掐死她的心思,兀自接道:"那男人好像在引我们过去一样。"

我也早就瞧出那男子意图,当下再不迟疑,追着那白衣男子,一路往前。他的白衣在竹枝之上沉沉浮浮,始终与我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分外刺目。

【GL】探虚陵 [古代篇] - 君sola  IIDonde viven las historias. Descúbrelo ah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