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洛水十宫?之前也听司函对洛神说过,但是那时洛神明明冷淡地说未曾听闻的。
我紧张道:"你......你放回去。"
司函搬把椅子坐在浴桶旁边,拿着红玉看了片刻,才搁回我的衣衫上:"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扔了它。我不爱虚假,说什么便是什么,坦白地说,你媳妇她很厉害,算起来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某个时候,我倒是欣赏过她。"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只比你差那么一点点,死要面子,你和洛神又没真比试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而且洛神现在正在病着,若她身子好了,你还敢这般去说么?
司函面色冷了些,又道:"不过有些事情,做就是做了,如何也改变不了,不可原谅。瑾儿,我明确地同你说,你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罢。"
我忍着药汁带来的苦痛,道:"我......我喜欢她......为何不能与她在一起?姑姑,你......你之前也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就要她......你......你该如何?"
"除了她。"司函站起身来:"你且泡着,三个时辰过后我会来帮你推穴。"
言罢,不等我开口说话,她便推门而去。
我靠在浴桶边沿,一边抖着牙关,一边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原本我和洛神欢欢喜喜地来到青萱,只为医病,又寻到了甚为称意的一个家,日子过得舒心又惬意。可如今,我这虽算是医上病了,却换来这等僵持尴尬的局面。
好罢,我得忍,忍着,随便那司函怎么说,怎么阻止我和洛神在一起,我权当做没听见,没瞧见好了。
说起来除了洛神的事,司函待我当真是千依百顺,真把我当她亲侄女来看待,不,看她那模样,几乎就要将自己当做我的亲娘了。我只要态度软下来,暂时顺着她的意,求一求她,哄一哄她,她应该也会给洛神治病的罢。毕竟,我能感觉到如今洛神身上的寒疾,实在不能再拖延了。
若实在不行,我就骗她,说只要她给洛神医治了寒疾,我便遂她心意,答应不再和洛神往来,等到洛神痊愈之后,我再偷偷地带着洛神离开青萱便是。
这......虽说如此骗人不太厚道,有些缺德,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不缺点德,到时候就要缺媳妇了,那样的话,我宁愿死。
再者说来,眼前这一切都是司函她硬强加给我的,什么姑姑,公主殿下,一大堆影卫伺候之类的,我也没说要,她硬逼着给我,并未问询过我的意见。她既不是我的亲生爹娘,也不是我什么亲人,只是个半路上莫名其妙杀出来的"姑姑"罢了,我与她没什么干系,照理来说,她其实也管不着。走的时候,以病人相待大夫之礼,给她留下足够多的银钱诊金便是,也算能两相抵消了罢。
这般细想,又觉得道理在自己这边多出许多,心里好歹有些安慰,强忍着寒冷与药液的刺痛,坚持过了三个时辰,司函果然掐着时辰来帮我推穴。想不到推穴更加难受,似在火上煎烤一般,我被冰火来回地折磨,回到房间时,浑身都快散架了。
这下我实在没有多少气力,只得被十四伺候着沐浴更衣,连晚饭,都是呈到房间里来吃的。
晚间花惜颜来房里看我,特地给我带了安神的熏香过来,帮我细心点上,我闻着那股味道,心情舒缓许多。两人坐着聊了会天,我不知怎地,觉得分外困倦,花惜颜见状,便笑着劝我休息,我只得强打起精神,赶了封简信出来,求花惜颜帮我带给洛神。
花惜颜笑着应了,我后面头晕得很,连她甚时候走的,我都不晓得,倒头便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将将被十四喊起来。
原本我曾生出趁夜里偷偷潜逃,归家去瞧瞧洛神的伤寒到底好些了没的想法,可是每到夜里,我便会困倦,浑身乏力,连步子都迈不开,只想着睡觉,更别提那去翻墙出逃的功夫了。
第二日起来,回想昨夜酣睡一夜,又自责不已。只是无奈又要去药房浸浴,之后再行推穴,如此白日医病,晚间昏睡,居然浑浑噩噩地过了六日。
第六日,浸浴推穴完毕,我早早地用过晚饭,坐在桌前,开始给洛神写信。花惜颜道她将我写的书信都交予了洛神,但洛神并未回我。虽说有些失落,但是想到洛神终究还是看到了我的书信,心底也算安慰。
提笔一连起了几个头,俱都不满意,撕了又写,写了又撕,桌案上宣纸被揉成许多个团子。
最终,我提笔写了四个字:我很想你。
看着这简短一句,脸又有些红,这会否太直接,太过口头话了些?
我是不是应该文绉绉地用些书面惯常用的说辞,又或者似那些文人雅士一般,写一首短诗来赠她?
这样,却又显得太酸了些,她看了,定要笑死过去。不成,不成。
话说回来,我实在有好长时间,没能见到她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了。她轻嗔薄怒的模样,亦是好看的很,可就是看不到。
要是能摸一摸她的脸,亲一亲她,那更是好极。
我是真想她。整整六天,我都未曾收到过她一丝音讯。以上这些念头,于我来说,都不过奢望而已。
我握着毛笔,自顾自地苦笑了一下,怎么感觉自个像是被软禁了。
看着面前那摇曳的烛火,突然,我就意识到今夜与往常不同,我的精神很好,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困倦。照此看来,我完全不用写信,而是选择直接翻墙出去见她便可了。
这般一想,不由喜上心头。正琢磨着今夜出逃计划,花惜颜却又登门来了。
我尴尬地收拾桌上残局,花惜颜落了座,笑着问我:"又在写信?"
我不好意思,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花惜颜一面打开夹包,摸出一块往常在我房里熏的香料,搁在香炉里烧着,一面温柔道:"师师,今日医病,可又累着了?"
我道:"还成罢。姑姑说要浸浴七日,明日便要结束了。"
花惜颜微笑道:"那就好。辛苦了,最后一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点点头,心里温暖得紧,心想幸而还有花惜颜这位好友在这大宅院住着,夜里能来同我说说话,不然我真要孤单一人,留在这地方死熬,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花惜颜手指纤长,一面闲谈,一面细致地拨弄着那块香料。
这熏香是用来凝神静气的,香味极其淡雅,我同花惜颜说话之际,鼻息幽香绕来,闻着闻着,我琢磨了下,心底突然一沉。
花惜颜抬头看我:"怎么了师师,你脸色有些难看,是倦了么?若倦了的话,便去躺着罢,我扶你过去床榻那边,待会我再回我那去。"
我握住花惜颜的手:"我是很倦了。"
花惜颜错愕看我一眼,随即道:"师师。"
我看着她温柔的眼,轻声道:"惜颜,我一直很信赖你。"
花惜颜脸色变了些,不过声音温柔不减:"我们是朋友,自然是要相互信赖的,我也信赖你。"
我笑道:"是,我们是朋友。"说话之际,伸出手掀开香炉,徒手将那熏香掐灭了,冷道:"既是朋友,为何这些夜里要一直点熏香来迷我?惜颜,你当我真会糊里糊涂地被你唬弄过去么?"
花惜颜闻言,脸色立时变白了。
我叹口气,静静地看着她:"惜颜,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我的好友,一路上,你都很顾看我,我如今到了这里,孤孤单单的,无人陪伴,前前后后,也只有你会过来,同我说话解闷。"
花惜颜抿着唇,不敢看我。
我接道:"是姑姑要你这么做的,对么?她的目的,就是要我白日里疲累,夜里睡觉,哪里也不能去,自然就不会偷跑出去见洛神,对么?她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不论什么细节,她都能猜到,连我夜里打算偷跑,她都能料到,她当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说到此处,我闭了闭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花惜颜颤声道:"师尊她......她也是为了你好,师尊待你真心实意,所做一切,俱都是为了你。熏香是我点的,师师你莫要怪她。"
我再也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道:"我莫怪她?!我莫怪她?!她就那么不想我出门,想软禁我的么!我就只想看我妻子一眼,我妻子她现下正生着病,我就想回去看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罢了,看完我就会回来!连一眼的机会,她都不愿给我!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就算她是我的娘亲,她都没有这个道理!更何况,她什么都不是!她还不配!"
花惜颜一把拉住我:"师师,师师你冷静些,你快冷静些,你不能随意动怒!"
我眼眶发热,甩开花惜颜,猛地一下将房门踹开,那门砰地一声,发出沉闷巨响。若是再用上半分气力,这门板恐怕都会被我踢翻了去。
心中郁结无法宣泄,我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天空,作势冲了出去。
"你不能出门!"花惜颜自后,一把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师师,我求你,现在不要出门!十四,十四,快过来拦住殿下!"
十四另带其余三名守夜的影卫冲将过来,木着脸,一人捉左手,一人扯右手,一人按肩,一人掐腰,将我困了个严严实实。
我被几人围着,咬着牙,冷汗直冒,嘶吼道:"混账东西,你们一个个平日里都尊我一声殿下,如今竟敢拦我?!"
混乱之中,十四道:"殿下息怒,司函大人吩咐过,您晚间不得出门。"
"滚!她不是我什么人,管不了我!你们莫要逼我,我今天就要走出这扇大门,你们全都给我滚,给我滚远点!"我实在气急,说话间,伸手绞住一名影卫,那影卫闷哼一声,当下被我推出老远。
也不晓得为何,我心中的怒气,现在根本无法控制,反而越发变得膨胀,不可收拾。这种感觉,既可怕,又令我莫名兴奋。
一路疾拐,穿过院落,直往大门方向急冲,同时又带翻了好些个前来阻拦的影卫。
十四在那群影卫之中,身手似是最佳,最终与我死磕在一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将心一横,抬手掐住了十四的脖颈。她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看着她,只觉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心底一疼,突然间就无法下去狠手。
不能杀人。
我不能杀人。
洛神若是晓得,定会生气,会失望的。
静下来,快静下来。
我缓缓地松开了手,十四弯下腰,开始剧烈咳嗽,不过始终一言不发。
夜间寒风凛然刮过,我站在原地,低喘了一阵,看着那夜色中紧闭的大门,蓦地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此时,却听身后花惜颜颤抖道:"师师,你出去罢。"
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花惜颜。
"我不瞒你了,如今你这样,我也瞒你不住了,你莫生气,你也晓得,自个的身子不能随意动怒。"花惜颜苦笑道:"出去罢,你朝思暮想的妻子,她就在外面。"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哆嗦道:"你......你说什么?"
"洛......洛姑娘,她就在这宅院大门外面。从昨日开始,她就一直跪在这大门......"
花惜颜接下来的话,似断掉了一般,我什么也听不见。
等我五感与神智归位,我才恍然察觉自己正站在大门外头。
手触到门扉,刺骨冰凉,落下门闩,之后略微使力推开,那大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地开了。外面寂静无声,远方晕染着墨黑,而头顶大红灯笼的红影安静地落下来,照到面前雪地上,洒出一片泛红的银光。
细碎的雪花飘着,几欲遮挡我的视线。
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就笔直地跪在那方微薄的光中,安静无声。
雪花飞扬,飘飘撒撒地落了那人满身,令她几乎成了一个雪人。
记忆之中,她一直是那孤傲幽冷的女子,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站立时,窈窕笔直似青竹,坐着时,身姿也是端正的。
她不向世间任何人弯腰。
而现如今,即便跪着,她也不曾低头。
她就这般陪着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外头跪了整整一天两夜?
我深吸一口气,朝她走去。
------清漪,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往前慢慢地,走了几步,腿脚几乎不听我使唤,我感觉自己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在地。
------我愿意,为你而死。
再一步。
------我爱你。
我终于,走到了她面前。跪将下来,哆嗦着伸出手,轻轻地拂去她面上的雪花。她好看的眼,此刻是闭着的,长发上,睫毛上,落满白雪。
"洛神。"
我轻声道,她却并不答我。
用掌心裹住她的脸,能感到她呼出的气息微弱,但还是有的,应是暂时晕了过去。我只觉自己的心已然麻木,不晓得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此时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我呆了片刻,再次哑着嗓子道:"洛神。"
她不答,整个人依旧只是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仿佛成了一座沉默的冰雕。我扶住她的肩膀,她这才动了动,身子就势歪进了我的怀里,我连忙紧紧抱住她,同时眼泪就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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