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2 門德爾松
一開始的十分鐘裏艾迪失去了清晰的邏輯意識。他空白地放任自己流淚,於是布萊特握住他的手幫他解下圍巾、脫去外套,用乾燥的毛巾擦乾他的頭髮與臉,如此他才鎮定下來。布萊特好像説了些什麽,類似"沒事的"、"我愛你,艾迪",最後他語氣變得强硬,像一道命令:"現在去洗澡。"
好。艾迪點點頭。他感到再一次活過來了。布萊特拿走他所有濕透了的衣服,他把褲子脫下扔在沙發上,赤身裸體走進浴室,好像將内心一些沉重的東西永遠留在了身後。
他們並不富裕,艾迪在課餘時間打些零工,加上家裏的生活費與姐姐的補貼才夠和布萊特合租公寓。房租很貴,但空間不大,浴室更小,又沒有淋浴室,他們必須站在浴缸裏用噴頭洗澡,艾迪的頭有時會撞在浴簾的橫杠上。但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他們可以選擇登記申請政府分配的集中式住宅,廉價、居住條件好,但他們相愛,這便是他們的原罪。
你違反了他們的律法,就必須放棄他們給予的權利。
他開始放水,在等待水逐漸變熱的時間裏向鏡中的自己看去:兩天沒有睡好覺的事實已在他的眼底攢出兩片青暈。他的眼窩變深了一些,還是沒有?看你的下頜骨的綫條,看你的嘴型、你的唇綫,摸摸它們,你在鏡子裏發現它們全有貝勒的影子。遮住你的鼻子上半部分。小時候親戚們說,鼻子以下,你與姐姐好像。但是他們錯了,你知道你們的眼睛也像。姐姐笑起來時眼睛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你也是。母親說你要刪掉所有貝勒的照片,你拿出手機,翻找一切社交媒體上貝勒的痕跡——沒有了,全部被抹除了,每一個與貝勒共同的笑臉、每一張你發佈在網上的她的照片,全部都消失了,留下一個灰色的表達圖片缺失的方塊,像橫桓在你與母親與父親記憶裏的一塊補丁。你的手機裏還有貝勒的照片,要不要刪除?你不捨得,但母親說,刪吧。你的父母害怕、太害怕了,他們害怕再失去你。鏡子裏你像貝勒,是不是鏡子從今往後就是一道招魂魔咒,從那裏面你能招出你不存在的姐姐的影子?他們帶走了貝勒的一切東西——她的日記本、她的手稿、相冊上的她被他們剪掉。貝勒已經獨居了,但他們叩響父母的門,要排查貝勒可能遺留的一切——音樂怎麽會傷人呢?貝勒彈鋼琴,你拉小提琴。你小的時候聽著貝勒彈琴,你那麽向往她在琴鍵上指節跳躍而白鍵與黑鍵交錯成繁密過分用力的詩篇——你也要學——小提琴哪有鋼琴那麽有趣呢?但終究沒有,姐姐溫柔地把你推回了小提琴身邊。姐姐。沒有貝勒你如今還在學小提琴嗎?沒有貝勒你還會遇見布萊特楊嗎?姐姐——
穿透薄薄的浴室木門的是一聲尖銳哨響。
布萊特在燒水。
水霧逐漸凝結在黯淡的鏡子上,使艾迪看不清自己的眼睛,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又回到浴室中來了,該洗澡了。跨進浴缸,小心低頭不被浴簾的橫杠撞到,他再一次走入花灑下雨的簾幕,只不過這次雨水是溫熱的,將他溫柔包裹。
。
布萊特在厨房給艾迪與自己泡了兩杯熱茶,把艾迪濕透的衣服扔進洗衣籃,然後把自己安排在沙發上,再發現——哦,媽的,還有條濕的褲子。
沒事的,這是小事。布萊特再次折返回陽臺,期間咬著下唇默默地想。躺在沙發上,他聽見浴室的水聲從漸強到漸弱,直到最後對方走出門,身上只挂了條浴巾,但看上去比剛回來時好多了。
"喝杯熱的。"布萊特指指茶几上冒著熱氣的馬克杯。
"好。"
他挪了挪身子,給艾迪在沙發上留出空間。艾迪坐下,近乎蜷縮在他的身邊,發紅的皮膚上還殘餘著浴后的水澤。他看著艾迪摸索著杯子喝下熱茶,想到其實應該再弄些吃的,但艾迪似乎對現狀很滿意。浴巾白色的布料將年輕的小提琴傢包裹,使他重新顯得完整而安靜。
沉沉的絮語交換到幾近黎明。他們不願回到狹窄的床上,他們不願在這樣的夜晚分別。在沙發上他們睡着了,彼此進入彼此的夢境。
。
布萊特需要工作,艾迪需要上課,他們需要回歸正常生活的軌道,令自己活下去。
布萊特在公交車站送別艾迪。在公共場合裏他們無法做更過分的事,他甚至不敢觸碰艾迪——攝像頭無處不在——所以他只是點頭,道別。夜中的雨在黎明時停歇,但路面尚是潮濕的。他注視艾迪乘坐的公交車艱難駛離站點,忽然懷疑這偌大的城市的存在是否真實:消失那樣容易。一個夜晚,一場雨,人是鎸刻在流沙上的記憶,被潮水冲散,從此杳無音信——多麽可悲,他司空見慣,只是第一次發生得如此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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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ddy」《雨下以下》
Fanfiction反烏托邦AU。 一個愛情與音樂不受讚頌的世界中的故事。 - 儘管他們發瘋他們會清醒, 儘管他們沉入海底卻一定會再次升起, 儘管情人會逝去,愛卻永生, 死亡也並不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