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8 伊薩伊
七年級的時候布萊特的父親帶他去箍牙。牙醫給他做了倒模,告訴他,他要拔掉四顆槽牙。
他躺在牙醫診所的床上。有人摘掉了他的眼鏡,他隔著墨鏡看不清牙醫在他口腔中放進了什麽。醫生給他打了麻藥,他不覺得痛,但是由頜骨傳達而上的撕裂震動感無法避免。
他聽見小小的、堅硬的物體落在墊了無菌紙的金屬托盤裏的聲音。牙醫用鑷子夾了個棉球,讓他咬住。父親在外面打電話,醫生出去了,他一個人躺在房間裏。
過了一會,一個護士進入房間,把他的床搖了起來。她對布萊特説:"你爸爸好忙,打電話打到現在。"
他轉過頭去看護士。護士把托盤拿到他眼前,他看到兩顆完整的牙齒躺在草綠色的紙裏,沾著沒被衝洗乾净的血。
護士問他:"你要把牙齒帶回去嗎?"
他不明白爲什麽要把牙齒帶回去。醫生的正畸計劃裏要求拔掉這些牙齒,應當表明它們是他身上多餘的部分。他不需要的一部分。他的牙齦還隱隱作痛,但咬著無菌棉球他無法説話,所以即使布萊特對護士的這個問題感到困惑,他也只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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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特再次向觀衆鞠躬。六月是布城交響樂團的大師季,日程表上都是一些經典的作品。今晚他們先來了一遍孟德爾松小提琴協奏曲,再來了一遍巴赫。北方來的獨奏傢狀態很好,觀衆起哄安可,於是他挑了首伊薩伊,掌聲讓整座音樂廳嗡嗡作響。
布萊特看了看他的腕錶,九點了,艾迪那邊早該結束了。
看不到艾迪德畢業演出讓他覺得有點遺憾。同爲南下在異地讀書的學生,他們在這裡能認識的人幾乎都是他們的同學。他自己畢業的那年根本沒打電話告訴他的母親他有畢業匯報演出的事,他的父親又在監獄裏,臺下與他沾親帶故的只有艾迪,還有一些他們的朋友。艾迪前段時間問他的父母他們來不來聼他的西貝柳斯,被他們拒絕了。
如果貝勒還在,她一定會來,但是她缺席了。
裴呢?他説他去年正巧聽了布萊特的柴可夫斯基。他會出席艾迪的匯報演出嗎?
有工作人員在舞臺前搬了張桌子,獨奏傢開始給排隊的粉絲簽名。整個舞臺幾乎空了,但布萊特還沒有走。有的時候首席也會留下來和獨奏傢一起給大家簽名,但他剛剛上任,甚至名義上他還是納迪恩之下的首席替補——不太有人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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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被判了八年的刑。舉證很難,許多時候他母親自己處理自己的傷,只有真的嚴重到需要到醫院就診時才在醫療系統裏留下痕跡。他們把父親的東西理到房子外面的卡車上。布萊特在警察局問他的父親:你的東西怎麽處置?那些唱片要放在哪裏?
父親說,給你吧。
布萊特說不行,媽媽不想留著你的東西。
玻璃窗後的父親閉上了眼睛,好像在構想一個完善的方案。
他最後説:都賣了吧。
那都是一些很好的東西。如果放到現在,會是"雲中"地下室一批優秀的藏品。收膠片的老頭帶走了父親的珍藏,他母親把錢打進了父親的銀行賬戶。
後來他父親正式開始服刑。
他只去探望過他的父親一次,那是在他高中畢業的時候,母親讓他去的。獄警領著他在監獄的走廊裏前進,告訴他他的父親有輕度的躁鬱症,談話時他可能顯得不太正常,布萊特要有所準備。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坐在脫膠的監獄椅子上,獄警把他的父親帶到他的窗口。父親的頭髮被剃掉了,也變瘦了,臉上的脂肪組織都沉落了下去,顯露出骨頭的棱角,這讓他的父親看上去像一個陌生人,只有嘴角的綫條和眉眼的輪廓帶給布萊特心悸般的熟悉。三年半的監獄生活重塑了他父親的五官,他在寬大的獄服裏顯得前所未有的蒼老。布萊特伸手向前去,觸碰到堅硬且冰冷的玻璃。他戴上探監用耳機,父親的眼睛追蹤著他的動作,在更深的眼窩裏像兩口苦澀的井。
他敲了敲耳麥,輕輕地說:"爸?"
"嘿......布萊特。"
父親在看他。他快不認識父親了,而三年半了,父親缺席他的青春期,此刻看他也同樣地陌生。他好像在確認什麽:
"......你長大了。"
"我高中畢業了。"布萊特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坐姿,"媽媽覺得......我該來見一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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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ddy」《雨下以下》
Fanfiction反烏托邦AU。 一個愛情與音樂不受讚頌的世界中的故事。 - 儘管他們發瘋他們會清醒, 儘管他們沉入海底卻一定會再次升起, 儘管情人會逝去,愛卻永生, 死亡也並不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