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11 Lis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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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11 李斯特


艾迪的父母從安城打電話來問他近況如何,他含糊地回答:"還可以吧。"

找工作了嗎?——還沒有。

打算做什麽?——目前在跑現場。

你還和布萊特住在一起?——對,房租便宜。

他高中的時候和朋友玩過一些有關視頻的東西。曾經他們學校有藝術節微電影大賽,他也參與了攝製。那時候他們沒什麽好的設備,只有穩定器和手機。他對穩定器的工作原理着了迷,中午時跑到操場上去做實驗。

"看著我,布萊特。"

布萊特順從地站著。他開始搖晃他的手柄,但無論他如何劇烈地擺動手,布萊特始終在他的屏幕中央,被淺藍色的對焦框框起。

一處候鳥回歸的遷徙地,一個無限回歸的靶心。

當他在雲中工作室舉起暫借的相機朝向布萊特的時候,高中時的感覺又回來了。他透過層層的鏡頭、光學折射與數碼變換看向布萊特,而布萊特注意到他在攝影,迅速抽動了一下嘴角,表明自己在笑。

"說個'你好'吧,來測試下設備。"

"你——好。"

布萊特齜起牙,像機器人一樣對著他的鏡頭説話。艾迪把這些全部錄了下來,再重放一邊:可以,麥克風沒有問題。

編輯桑教了他很多剪輯的技巧,音軌降噪、畫幅切分、遮罩變換,不愧是專業的工作者,他努力理解著編輯桑在他電腦上飛速使用的快捷鍵。布萊特指著他肩托落下去的部分,說:"這段不要了吧?"

"不!不,留著。"編輯桑迅速把這段插曲切下來,"觀衆喜歡看這個。"

在這個時代運行社交媒體賬號并不輕鬆,條例太多、禁忌太難以理解。他第一次上傳他與布萊特的翻錄作品視頻,勉强覺得自己的初試水還算過得去,但兩天後他們再去雲中時編輯桑告誡艾迪:拍到了墻上的琴譜,要剪掉。他很奇怪,帕格尼尼有什麽問題嗎?

因爲那是我們自己印刷的譜子,誰也不敢説會不會真的有人別有用心。

他花了很多精力在這上面。爲了尋找演出剪輯參考,艾迪重新開始研究影視作品中對小提琴的表現手法。曾經在高中他和布萊特熱衷於拆穿導演的假拉戲法,而現在他們也讓步了。世界沉迷粉飾、沉迷包裝、總是要借來古典樂打上一層優雅高級的底子。坦白説,艾迪仍舊討厭這種虛假,但真實本就多難得,他雖敏感,也不想讓自己過得太憤世嫉俗地痛苦。

再一次,他翻到高中和布萊特看過的那部電視劇。放下對替身演奏與廉價光污染特效的苛刻,他竟然覺得這部電視劇還拍得不錯。導演一定是採訪過真正的古典音樂演奏者了——他們的生涯大體正是如片中所述:你抱著一個做了一生的獨奏家的夢,卻二十年來都停留在原地、坐在一提的最後一排,艷羡比你年輕得多的演奏家來了又走。

他們用了替身,對。但女主演盡力了,不是嗎?她甚至真的會拉幾個音,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她的同行了。

他甚至欣賞起導演聰明的剪輯手法。他們絕不會在演出時給出女主角手部指法的關鍵鏡頭,也不會精細拍攝她的弓法究竟配不配得上小提琴鬼才的名聲。

瑕疵的部分,留在鏡頭之外就行了。

可能劇情真的挺好看的,艾迪連著看了好多集。到第五集的時候,那個女孩站在客廳裏,大哭著向想要勸説她改行的家人咆哮:音樂是我的事業,我不能接受你們阻止我的事業。

他咽了口口水。女孩已經進入了一種歇斯底裏的狀態,她的眼睛通紅,而她那不可控制的、新生的超能力撼動著整座房子。他暫停的那一幀中,吊燈搖搖晃晃,幾乎墜落。

原來那時他還沒有和父母爲了要去讀音樂吵架啊,他想。他還沒有親吻過布萊特,他還沒有因爲母親義正言辭要求他考上醫學院而在晚上憤憤離家出走,母親還沒有因爲他摔碎了一桌的餐盤,他還沒有見過父親那幾近失望又無可奈何般的眼神。原來這部電視劇這樣地接近真實,而當時他們那麽年輕,竟然也相信他們能共同成爲獨奏傢在世界的舞臺上擁抱彼此。他們不懂艱難,不懂奔赴音樂之路是怎樣一種真實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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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過後的那天,艾迪一直拖拉到中午才起床。他一邊刷牙一邊翻著他的收件箱,發現上午十點,文藝廳給訂閲用戶群發了新版的公演限制通告。

「Breddy」《雨下以下》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