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3 Beetho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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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3 貝多芬

布城不是一個適合旅游的城市,尤其不是五月。五月是多雨的季節,暖鋒與冷鋒在這座城市上空角力,僵持一整月,隨後再劈頭蓋臉來幾場動人心魄的暴雨,再才是沒道理地炎熱的夏。布城歌劇院還算不錯,電視塔也是游客會去的地方,昆山音樂學院算是全國有名氣的音樂學府,布城城市交響樂團也挺不錯。

除此之外這座并不古老的城市還有什麽牽動著自己呢,艾迪在思索。

他習慣在下午的課程結束之後在學校的操場上跑步。五月是多雨的季節,所以跑步的機會更少,但只要盡可能,他便會去跑。塑膠跑道是濕的,所以他跑得很慢。一般來説,他會在跑步的時候聼歌,但最近他沒有。側路旁的梔子花抖抖索索地綻放了,早熟的白花落在紅色的塑膠路上,被來往的人碾過,顯得破敗、骯髒,漸漸變得有泥的色澤。

梔子花不是布城的原生物種。他也不是。布萊特也不是。他盡可能不踩到剛落下的花朵,但有時踏上了也便踏上了。這種花前赴後繼,從五月一直開到寒意逼人的十一月裏,他見了三茬了,而今年他該畢業了。這兩天雨斷斷續續,一周裏沒幾天能跑步的。音樂學院沒有健身房,他也負擔不起外面健身房會員的費用。跑不了的日子他就多練習:他畢業匯報要用西貝柳斯。布萊特與他合租的公寓隔音不太好,練琴不太方便,大多數時候他就在學校裏留晚一點。

好悶啊。五月的城市。

冬日裏他跑步時有時從夕陽西下一直跑到月亮升起,布城看不到多少星星,比他與布萊特的故鄉差得遠。回傢的那幾天他詫異于故鄉空氣的清爽,他幾乎重新變得像小孩一樣被童年的氣味牽走。他的高中門口的奶茶鋪還開著,店員倒是不認識了。如果沒有貝勒的事,他感到或許自己裏那個更年輕的艾迪也沒有差多遠。他與布萊特在犯法,是的,但懲罰似乎離他們很遠。學音樂很困難,但布萊特考上了昆山音樂學院,他也考上了,像貝勒一樣。他知道在這裏一個醉心于藝術的人不該奢望太多的東西,父母勸他學醫,因爲安全——他們已經有一個愛搞實驗音樂的女兒了,他們希望艾迪能讓他們放心。

但是他沒有。他甚至天殺地愛上了布萊特楊,與他奔赴另一座城市,想要完成彼此共同的音樂夢想。

劊子手頻繁地進行著消失的收割,以至於所有人幾乎對日常生活中陡然而至的修正麻木,只有當他們降臨到你身邊時你才想起要恐懼。他在練習時走神,久久不來造訪的失眠又重新浮現。布萊特説他想得太多,他知道布萊特想得也并不少,但布萊特不會允許自己被恐懼與焦慮控制,而他會,

艾迪在五月的布城雨後空氣裏跑步。薄汗附在他的背上,天氣不夠涼爽帶走粘膩感,又不夠炎熱喚起一場酣暢的汗水,他被夾在雨後高不就低不成的空氣裏被自己的後怕折磨。布萊特租公寓的時候簽的是私人協議,他們知道艾迪住在這裏嗎?他們拜訪過他的父母了,他們會來到這裏搜查他和布萊特的房子嗎?他其實沒有在布城的家裏留什麽與貝勒有關的東西,但是——但是,他們看上去像情侶嗎?警察先生,這是我的合租室友,布萊特·楊。感情狀況?單身。

你們做過愛嗎?

原則上任何人都不應當以任何理由向警察説謊。

沒有。我們是朋友,警察先生。

他覺得他説不出口。布萊特說他太坦誠,總是輕易地就説出太多真心的話。排練這句謊話太難了,他向著腦海中假想的警察道別致意,感到一團棉絮哽在他的喉頭。

他回到家,電視機開著,一些新聞的嘈雜聲響滾動在房間裏。布萊特在擺弄晚飯,從厨房探出半個頭向他打招呼:"跑步了?你頭髮也太亂了。"

"衝完澡懶得吹了。你買了什麽?"

"麵條,——呃哦,操。"

一聲脆響。艾迪向裏面一看,腌鷄肉的盆翻在了地上。布萊特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真該死。你覺得洗洗還能吃嗎?生的。"

他評估了一下現場的狀況,說:"我覺得不行。這全貼地上了。而且我想不起來上次什麽時候拖厨房的地了。"

"我也覺得不行。"

"好吧。"他們開始處理沒進鍋就被毀了的晚飯。

"要再去買點什麽吃的嗎?反正我剛回來也還沒坐下。"

布萊特直愣愣地盯著地面幾秒鐘,隨後才説:"算了。我今天也不是太餓。"

"倒也是。這天氣讓人沒什麽胃口。"

「Breddy」《雨下以下》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