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12 西貝柳斯
説不上來突然辭掉工作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那個在街口賣氣球的男人突然就不再做生意了,經營了二十年的書店有一天就這樣悄悄歇業了。你隔壁的鄰居練習了五年鋼琴,磕磕絆絆,總也學不好,有一天突然就再也聽不到晚六點之後的練習,改天你在樓下看到搬家公司的卡車,後艙裏靜靜立著一架立式鋼琴。
就是在人生的一個閃光的瞬間、一個呼吸的當口,肥皂泡輕輕掙脫自身又破裂在虹彩中的時候,會突然想要停止、想要逃離。突然間發覺一切都在高速地向上升起,再一眨眼,原來是自身在直直墜落,沉沒入寂靜的湖底。
只是累了。
只是覺得,受夠了。
布萊特會説夏天是他最討厭的季節。他討厭汗流浹背走在熾熱的陽光下的感覺,討厭劈頭蓋臉的焦灼空氣,每每在他從室内走向室外時將他擊倒。
官方安排巴士送樂團成員回到市中心。他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沒有與任何人交流。車輛從因禁行而極度空曠的大路上一路駛入市區,車廂内靜悄悄的,大家都在補覺。布萊特看向窗外,是湛藍得毫無道理的夏日晴空——爲了峰會順利進行他們一定動用了科技手段——他想起他與樂團的告別。一個簡短的、低調的告別。他買了花送給他的朋友們,隨後注銷了他的樂團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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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說他該給布萊特錄一期特別的視頻,布萊特說我說什麽呢?艾迪說,不知道,但就是——總該紀念一下的感覺。
他們的頻道兩個月了,一開始不溫不火,一個月也拉攏了五萬粉絲。到了艾迪發了模仿琳迪·斯特林的那期,居然引起了一陣小潮流。一周裏他們破了十萬粉絲大關,到了布萊特辭職的時候,幾乎接近三十萬。
他們不常在公寓裏錄像,公寓裏光綫不太好,借雲中的房間更經濟。但既然布萊特決定和他專職做視頻,他們就去好好買了燈具,換了新的攝像頭、麥克風。
艾迪自我介紹,說:"大家好,我是——做視頻的艾迪陳。"
布萊特說:"大家好,我是曾經也真的是職業小提琴手但是玩不動了的布萊特楊。"
他喜歡在艾迪身邊自由地笑的感覺,喜歡在錄製時那些無心的錯誤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進入視頻,喜歡流動的時間表,喜歡在晚上一條一條讀過粉絲的評論。一開始他們的壓力很大——害怕失敗,害怕這種模式不可行。但是他們做下來了。
布萊特覺得這是因爲他們彌補了大家心中一種角色的空缺。他們在做一些許多藝術家不敢做又太想做的事情,他們要古典樂重新活著,不是像行走的化石,而是像真正的、鮮活的、自由的人般地活著。
艾迪說,等我們到四十萬粉的時候就開直播吧。我們想直播拉柴小協——兩個人,拉滿整個樂團。雲中工作室在那天晚上悄悄地轉發了他們的動態,像一種不做聲的支持。老歐拉夫聽到他們的想法,快樂地笑起來。他説,我來幫你們找。在龐大的雲中地下室藏書館裏,他們竟然真的找到柴可夫斯基零散的樂譜。沒有完整的部分,東一份西一份,他們把譜帶回家,對照著舊演出視頻在茶几上拼拼凑凑,像是藉著古老的星盤拼出一整個星空。
三十五萬粉之後的日子他們每天都過得緊張。有時誇張,一天漲了七八千粉,有時平平無奇,一天幾百。他們在家裏練習,艾迪執意要讓布萊特拉獨奏部分。他説,柴可夫斯基是屬於你的,你該拉獨奏。
好吧——好吧,那等八十萬的時候,你拉西貝柳斯,我伴奏。
好,我的獨奏傢。不過那真的好久遠啊......八十萬,什麽時候才會達到呢?
三十九萬的那天他們做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説不上來突然的對於故鄉的衝動來源何方,但是布萊特突然説:我們回安城看一次吧。
回家?
對。
於是他們去坐火車。城市的風景逐漸過渡向無人的鄉野,再是零散的市郊。在布城旅居的四年他們也分別單獨回去過,但從未一起回去。先是因爲學業、再是因爲工作,他們的時間表總是沒法很好地契合。
一下車,布萊特就知道——他們回來了。安城的夏季空氣是他永無法忘卻的味道,他們行走在瀝青路面上,感到鞋底的滾燙。安城火車站這麽多年幾乎沒有變化,艾迪與布萊特出了站,面向城市,幾乎茫然——他們該先去哪裏?
布萊特說:"先去我家看看?"
於是他們沿著彎彎小路走向童年的小房子,走過磨損太久的門前石板路和業已荒蕪的花園。布萊特在錢包裏找著,掏出他黃銅色的鑰匙——這一次他找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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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ddy」《雨下以下》
Fanfic反烏托邦AU。 一個愛情與音樂不受讚頌的世界中的故事。 - 儘管他們發瘋他們會清醒, 儘管他們沉入海底卻一定會再次升起, 儘管情人會逝去,愛卻永生, 死亡也並不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