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9 拉赫瑪尼諾夫
樂器的托運是一件心驚膽戰的事情,而裴不信任任何一家航空公司。無論前往哪裏,他都會為他的大提琴多購買一張機票。在回國的旅程上,他的琴坐在他手邊,如同他的旅伴。
其實還真有一點像。只身在外留學五年,除了他的演奏教授,陪伴他最久的也只有他的琴。他拿過獎、上過無數舞臺,但最終還是踏上了回國的旅途。他靠一首拉赫瑪尼諾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出名。教授幫他改編了大提版本,他便上去拉。國外的評論家說他的演奏有張力又有潛藏的狂熱,但毫不輸一絲控制。他手握榮耀,卻決定回國。
他的祖國是大洋中的一座孤島,一座只進不出的牢獄,他知道此次一回或許很難再出去。他的教授,年近七十、花白頭髮的老婦特意到機場向他送行,祝福他:祝您將音樂帶回去,祝你順利。他向老師告別,任憑自己被安檢口吞沒。
有人替裴宇碩惋惜,但裴宇碩不允許任何人為自己惋惜。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麽,他是一個冷靜的變革者,不願意堪堪做一名流亡音樂家。客機航行直至終點,他踏上祖國的土地,背著他的琴,像背負著一種沉痛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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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是在南方的洛市認識貝勒陳的。那是祖國最寒冷的都市,冬天雖窄,仍有雪落。
那時他在布城的雲中工作室已經架設好平臺,個人巡演也打上句點。在洛市落足休憩的半個月,他在自己的日程表中找到空餘的時間去做觀衆。勞逸結合這種事,他一向平衡得很好。新生代鋼琴家,實驗音樂,這兩個標簽足以使他提起興趣。
而那場演出深深震撼了裴。
他知道樂器對於音樂家而言的珍貴,知道對他來説即使是對他的琴微弱的磕碰也會撼動他平靜的心跳。但是貝勒陳不一樣,她像是要把一架鋼琴切成千千萬萬種不同的聲音一樣地在演奏。從她將手探入鋼琴開始撥弦的那一刻開始,裴知道,她是他要找的人。
他見過學院派的頂尖鋼琴手,聽過音色處理和技巧都至臻完美的大師,也聽過情感洋溢光輝燦爛的演奏者的琴聲,可他從未見過有人如貝勒陳這般彈奏鋼琴。她敲打、撫摸、叩響整座鋼木的宮殿,背景錄音帶裏播放著她周游各地錄下的不同場所的聲音。偶爾她也彈一些傳統的、純粹的曲目,又提示她來自正統的音樂教學體系——一個突破傳統的人。一個勇敢而大膽的人。
演出后回到賓館的裴迅速開始工作。他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尋找這個會魔法的貝勒陳。她還沒有很火,他開始給她的郵箱寫信。您好,貝勒·陳女士,我是一名職業大提琴獨奏手兼雲中多媒體工作室的領頭人,您是一位非常有革新意識的傑出音樂人,請問有無機會與您進行合作?他幾乎立刻收到了貝勒陳的回信:很高興認識您,裴宇碩先生。我欣賞您的演奏,並認爲這是個很好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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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在周四貝勒的演出之後找到了她。她在收拾最後的物料,工作人員在清場,他走向貝勒,自我介紹。您好,貝勒陳女士,我是裴宇碩,請問有空和您進行簡單的合作探討嗎?
他單刀直入,而貝勒向他微笑。沒問題。
他向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需要他直白地陳述,貝勒幾乎立即就領會了他所暗示的雲中工作室的真實意圖。她禮貌地稱贊裴的事業,裴也平靜地感激她的贊譽。她提到目前她手上還有一張新專輯的項目,會在一切完成之後再次聯係他。届時她會前來布城——她有個弟弟正在布城讀音樂。
你還有個弟弟?他是學什麽的?也是鋼琴嗎?
哈哈,他學的是小提琴。
美好的家庭,裴這麽想著。鋼琴家的女兒,小提琴家的兒子。擁有這樣的長姐作爲先驅,他很期待作爲弟弟的小提琴家未來的發展。
他們走至演出廳的門口。裴再次回憶貝勒的演出作品。連續聼兩場讓他對於貝勒的作品有更深的理解,但其中有一項作品令他格外難以忘懷:那是一首婚姻,幾乎沒有現場演奏的部分,只有背景錄音帶中不間斷的"我愛你",每吟誦一次便更換一種語言。場邊電子屏上留下了有關作品的注釋,但令人在意的是那嗓音——令人無法辨別是男性還是女性的、一種空白的聲音。
他問:"對了,那首'我愛你',旁白者的聲音令人印象深刻。那位旁白者是誰?"
"不是'誰',"貝勒搖了搖頭,"是機器合成的聲音。"
"怪不得,聼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
"是我特意的。"她似乎突然認真了起來,"愛應該是一種無關所愛者性別的東西,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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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ddy」《雨下以下》
Fanfiction反烏托邦AU。 一個愛情與音樂不受讚頌的世界中的故事。 - 儘管他們發瘋他們會清醒, 儘管他們沉入海底卻一定會再次升起, 儘管情人會逝去,愛卻永生, 死亡也並不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