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6 Prokofi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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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6 普羅科菲耶夫

布萊特不是沒有做過成爲獨奏傢的夢,但他在大四時就徹底放棄這個夢想了。他拉得很好,但還不夠好。在這個時代,以一名獨奏家的身份出人頭地太難。

布城交響樂團的前任首席是大衛·納迪恩,接任首席前也是獨奏傢。一個和藹的四十嵗中年男子,説話時總會眼睛微微向下看,口音表明了他是混血。布萊特剛入樂團工作時在二提的位子看納迪恩的拉琴,那是一種古老的演奏風格,是一種游刃有餘的優雅。他有獨奏傢的水準,但爲什麽選擇做了首席,布萊特不明白。有時候他覺得這是一種對自身命運的妥協,但大多數時候他並不考慮這個問題。首席是在爲了整個樂團而演奏,獨奏傢則正好相反,他從獨奏傢的生涯折返,總該有他自己的道理。

布萊特是首席替補,但只替補過一次納迪恩的位子。他坐在樂團最前方的椅子上如此直接地接近觀衆,演出結束後年長的指揮與他握手,於是他起立,向觀衆鞠躬。

已經很好了。至少他有工作。

他在想裴對他始終猶疑的那個問題的回答。他知道裴的父親是西方樂團的榮譽指揮。他與艾迪都出生在普通的家庭,除了兩把小提琴以外,他們再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東西了。愛?

愛像是罪一樣。

納迪恩還在,只是"由於需要接受調查而暫停演出事務,在無限期暫停事務時期首席一職交由現首席替補布萊特·楊先生負責",布萊特收到的樂團經理發來的短信上這麽寫道。他和前輩也不太熟悉,聽説他有兩個孩子,住在郊區。他爲什麽從獨奏轉爲首席布萊特並不清楚,爲什麽要調查他也不清楚。不清不楚的事情太多,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擁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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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特比艾迪開始學琴的歲數早一點,七歲。是父親讓他學的。父親喜歡音樂,在他七歲的生日派對上送了他一把小提琴。這根本不能稱之為禮物,但他也慢慢地開始學了起來。

如今他好像都回憶不清晰父親的臉。曾經他剛開始學琴的時候琴聲像鷄的慘叫一樣,然後父親會放唱片,給他聼曾經的演奏名家的演奏錄音——他從來不用流媒體平臺,像是一種保守的偏執。

父親走的時候帶走了所有的唱片,留下空曠的客廳角落。後來母親在那角落補上一棵綠植,有時他幫母親給那棵長青樹澆水。樹在他的童年裏徑自生長,好似一切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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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發現事情不對是在布萊特的七年級。下午有考試,他早放學。母親在厨房裏洗手,他進門時母親嚇了一大跳,好像心虛一樣。布萊特說:"媽媽,你在幹什麽?"

流水底下他母親的手臂上滿是淤青。她迅速捋了一下頭髮,隨後把袖子放下來:"我摔了一跤。"

"你還好嗎?看上去好嚴重啊。——爸爸回來了嗎?"

"還沒有。"母親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摸了摸他的頭。他很久沒有被他的母親摸過頭了,一時間有些鳥肌四起。

父親那天回來得格外晚,天色徹底黑了下去,他們晚飯吃完了很久父親才回到家裏。布萊特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看漫畫,聽見父親回家的聲音便出了門向樓下問:"爸?"

客廳裏一片寂靜。他的母親沒有說一句話。過了很久,他的父親才回答:"我回來了,布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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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這件事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持續了多久。家裏的消毒酒精消耗變快了,他母親周末采購回來時購物袋中多了紗布,有時他晚上在洗手台邊刷牙的手蹭到一些棕色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乾涸的血漬。他不明白什麽事正在發生。母親變得有些易怒,爲了他沒有吃完晚飯而生氣,隨後又為自己的怒火歉疚不已地向布萊特道歉。對不起,媽媽今天心情不好。

他父親在客廳放著普羅科菲耶夫的奏鳴曲。

八年級升九年級的那個暑假,他的母親就算在最炎熱的天氣中也穿著長袖。他說,媽媽,你不熱嗎?她說,我不熱。回到家中的她臉被太陽曬得通紅,汗止不下地往下落。我不熱,他的母親反復地說。我買了冰棒,快幫我放進冰櫃裏,要融化了。

布萊特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派對,雖然和壽星并不是最好的朋友,但他玩得很開心。他們坐在同學臥室的地板上觀賞同學的漫畫收藏,大家都很羡慕,同學說:"我爸也喜歡收藏這些東西,我媽總説他還沒長大,借著給我買東西的藉口,其實都是買給自己的。——不過沒關係啦,我也喜歡。"

「Breddy」《雨下以下》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