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14 Fin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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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14 終章


關掉煤氣的閥門吧,拉上電閘吧,像你小時候與父母遠行兩周旅游前的那樣。拔下所有的插頭,排乾水管裏殘餘的水。

像兩周後你們還會重新喚醒這座公寓一樣地鎖好大門,然後把鑰匙丟進路邊的下水道口,再也不回頭。

布萊特和艾迪只帶著最少的隨身物品,他們的琴緊緊提在他們的手裏。他們在雨裏行走,兩把傘堪堪蓋住他們的身軀。所以他們把身子縮得更緊些,直到瓢潑的雨傷不到他們的琴。

夏日的夜晚,竟也可以使人感到寒冷。

打定主意要抛棄一切的話,他們便接近一無所有。所有的東西都綁定在身份ID上,銀行賬戶、信用記錄、門禁、網絡賬號,而他們知道他們已經不能再用任何與它相關聯的東西了。

布萊特在想,父親是如何從安城一路逃亡到布城來看他的演出的?腎上腺素在逐漸地被代謝,他開始感到疲憊。父親沒有搭乘公共交通,因爲購買公共交通票就需要身份ID;他沒有正常購買演出的票,因爲那也需要身份ID。爲了看到他的兒子擔任首席的演出,他賭上了他殘破生活的一切,排除千重困難,最終還是失敗。

艾迪始終在走。

布萊特突然覺得他們自始至終都生活在一場環形的戲劇裏,開頭就決定了結尾,他們注定不會圓滿。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艾迪穿過雨的簾幕走回他們的公寓,因爲貝勒的離場;而他們再次逆行回雨中,爲了達成他們自身的悲劇。每個錯誤都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鐵軌無盡地變道,最終回到他們開始的地方。

艾迪停下了。他們停在一間狹小的旅館門前。滿身是雨水,他們擠進了門口。艾迪問那接近睡着的女前臺,能不能收現金?能不能不記錄他們的留宿?他保證,明早他們就會離開。

前臺的目光從艾迪身上移動到布萊特身上,再從布萊特身上移回艾迪身上,最後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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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就在這裏了。

一間狹小的、陳舊的標準旅館房間,一處臨時的落脚點,用以捱過這個漫長的雨夜。他們幾乎沒有話講,巨大的精神壓力征服了兩名年輕的小提琴傢,使他們無法言語。他們倒在不大的雙人床上,諦聽著彼此的呼吸聲,然後布萊特說:"我先去洗澡。"

艾迪點點頭。他們好需要一場熱水澡,一些溫暖的、不像雨一般威脅著寒徹骨髓的東西。蒸騰著水汽的浴室瓷磚縫隙裏還殘留著久遠的黑色污穢,可是他們無力再去指責。至少毛巾還是乾淨的,他們尚且能體面地擦拭自身,還像是一個人。

他躺在床上,盯著佈著裂痕的石膏天花板。那上面有一盞閃爍的燈,是烟霧報警器。他聽見布萊特放水的聲音,他聽著布萊特跨進浴缸,想象溫熱的水流淌過他的身體。排氣扇始終低低地響,換來并不十分新鮮的空氣。明天他們一早就離開,向北走,直走到城市的邊境。他們不能用身份ID,租不了也乘不了車,但是或許他們能——自行車?或者就這麽走?總有辦法的,總會有路的。

布萊特在喊他的名字。他説如果艾迪快點進來,他就不關水了。艾迪於是把衣服脫在了房間裏,走進浴室。

布萊特已經在穿衣服了。他們只帶了簡單的襯衫,他在鏡子裏看到他與布萊特的樣子。他的嘴唇發白,而布萊特的眼底發青,他們的狀態都不十分好,可是他們活著。鏡子有些發霉,艾迪對著鏡子比出一個剪刀手:"嘿。"

布萊特抖了抖他頭髮上的水,說:"快洗,水還開著。"

於是他也鑽進溫暖的水的簾幕裏。布萊特調好了水溫,他感覺正好。有人説,最適合一個人淋浴的水溫就是人體的體溫。他站在蓮蓬頭下,想到這是布萊特的溫度。

他洗好,關掉浴室的燈,躺到布萊特的身邊。

他們什麽都沒有了。他們的前途、他們的未來。只要他們被盯上,他們就真的無路可走。同性戀、違規藝術家親屬、地下工作保存封禁出版物、柴小協綫上直播演出。無論哪條罪名成爲一個狹小的切口,他們都會萬劫不復。他們是不是早該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他們早該取消他們的計劃。他們不該答應裴,他們不該去雲中。

他們不該相愛。

艾迪光裸的肩膀觸碰到布萊特的肩膀,他粗糙的襯衫觸感竟然使他意外,他才想起他們太久沒有睡在一張床上過了。或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在上大學,跟著學校比賽去異地旅行,那竟已是三年前。多麽好笑啊,竟然等到他們放下一切開始出逃,他們才有了理由同床共眠。

「Breddy」《雨下以下》Donde viven las historias. Descúbrelo ah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