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沙传奇：乱世疑云

第十八章

"议长大人，"凯的男秘书很快回到了两人面前，打断了他们的叙旧，"博里斯长老做好见您的准备了。"

娜迪亚嫣然一笑，气氛顿时从刚才沉重的神学话题之中解脱了出来，连带着整个喷泉之前的小花园仿佛都在这个温润笑容之下春暖花开。

"有劳了。"

随从中，只有卡拉跟上了娜迪亚的步伐，别的保镖则被引去临时休息的地方。

正式踏进海珠园内宅的大门，娜迪亚的注意力并没有多在入口处多作停留。而之前少有机会进入此地的卡拉放缓了脚步，目光完全被入口两侧的两幅巨型浮雕所吸引：左侧的灰白色大理石浮雕风格张扬跋扈，历代库特先祖的头像林立夹杂于一片状似戒备森严的战线一样的场景之间，列车炮的炮口，缠绕了铁丝网的栅栏层次分明地衬托着浮雕上的几个及肩的头像，可是那些清一色的男人的头像都瞠目龇牙，仿佛要从这些战争符号构成的某种牢笼中狰狞探出，从皮到骨审视每一个踏入海珠园的人。右侧的彩色浮雕上则是一派祥和，在技法上都明显得温柔了许多，描绘的是长老会成员们——或许仅仅是远事长老们——穿戴着库特地区特色的带着军事风格的笔挺正装，或坐或立，围拢在类似图书馆的地方探讨历史的隐秘，为家族追根溯源的场景。场景中的一个个全身的人像并不让人生出敬畏，但是暗紫色的基调让整个图书馆看起来与星空类似，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带着仪式意味的色彩。

卡拉作为旁系，并没有太多机会踏入海珠园，也不清楚两幅浮雕的具体来历和意义，但是经过那些库特先祖头像的时候，那栩栩如生有如实质的视线总是让她莫名有些心惊肉跳。她猜测左侧的浮雕相对更古老一些，甚至有可能来自于库特还是王族之名的年代，而右侧的浮雕可能来自于远事长老在赫林战役前后逐渐上位的时代。娜迪亚并未有过足够的闲情逸致来与她仔细说明海珠园中的各项奇观的传说故事，她也不得不因此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埋头跟上了副议长的脚步。

博里斯长老与他们见面的地方不在一楼的会客大厅，而是在二楼的一间书房之中。这或许是他迂回表达亲切的一种方式。娜迪亚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她只要确认，来的的确是博里斯一人即可。

凯亲自在走道为他们推开书房大门，而后只是对里面的人微微一点头，之后几乎立刻躬身离开了。

博里斯·库特已经五十多岁，是远事长老中的常席第一人，相对于经常抛头露面的近事长老，这是一个对外界来说罕有人知，却在库特家内部令人肃然起敬的头衔。书房并不算太大，但一张宽大的圆形书桌后的躺椅上斜撑着手肘的博里斯在房间两侧四五米高的书架衬托之下，还是显得渺小了一些。如果仔细看过去，他深埋在宽大的躺椅中的身体虽然瘦小，但依然精神矍铄。他的五官是库特家常见的深邃，鼻头有些肉，令他身上的深邃显得有些阴沉。又长又粗的眉毛耷拉在眉骨两侧，组合在一起甚至会让人错觉面前是一只瘦小的猿猴。

此时此刻，他歪着脑袋注视着他的两位客人，眼白的部分似是因为缺乏睡眠，蛛网般爬满了血丝。然而只要直视他黑眸中的精光，任何人也不会觉得疲惫能够影响老人的判断力。

而博里斯这双精芒有如实质的眼睛，第一看向的是娜迪亚身后的卡拉，让后者几乎没控制住脊背上突如其来的收缩和紧绷。

"午安，博里斯长老，卡拉是我的副官，而且与我此次想要询问的事情有关。我不得不要求她在场参与我们的对话。"娜迪亚在对方开口之前先截住了他的话头。

博里斯微微点头，终于直起身子，嘴角微微拉开一丝弧度，鸡皮般粗糙的皮肤裹出的显眼喉结耸动出的嗓音还是娜迪亚熟悉的深沉磁性，"娜迪亚，你我之间，就不必多弯弯绕绕了。你忙，我也忙。"

娜迪亚也微笑着走近，在圆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许久不见了，博里斯长老。"

博里斯维持了一个略略仰视对方的角度，"是啊，许久未见了，副议长大人。不知今天我能够帮到你什么呢？"

娜迪亚没理会对方一声"副议长"中的复杂意味，"我们在沙漠中发现了一个名叫雷文的女人，这件事我跟远事长老们提起过，关于她身上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博里斯好整以暇地靠回了松软舒适的椅背，双手交叠在腹，"你在赫林沙漠中的那些动作，有的告诉过我们，有的没有。啊......当然，作为地区副议长，你本来也不需要我们来首肯什么。只是现在我不清楚你说的'不同寻常'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你可否稍微为我这个老头多讲两句？"

他语声温和，听起来没有什么责难的意思，但是微微抿起的冷硬嘴角说一句殊无笑意都勉强。不过娜迪亚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对方如此单刀直入的探究意味，"当然没问题。雷文最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是在黑龙港和当地的的一次常规情报交换过程中。您知道，我们和黑龙港的菲利斯军管处虽然关系从来都说不上友好，但是在团结会相关的事情上，我们是会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合作的。"

博里斯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聚拢的精光甚至有些瘆人，"既然如此，你所说的一定程度，至少也是涉及到了神使吧？"

娜迪亚点点头，"雷文只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子，身份无据可查，也没有什么足以令人辨识的显著的特征。这样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一个黑龙港，黑龙港的军管处本来是不会在意的。问题是她出现在那渔民家中的方式。"

"哦？"博里斯微微撑开了眼皮。

"军管处的人当时正在追查一个在黑龙港活动的团结会神使的事情，因此正好在调用他们的'特别手段'。而他们的'特别手段'恰好找到了这个雷文和一个团结会神使之间的联系。"

"哦？"

"这个雷文似乎曾经被团结会当成某种传递信息的信使来使用。但是不知为何，那位尚未被抓捕的神使半路抛弃了她，将她留在一个渔民家中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雷文被发现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一张有着黑龙港参与了团结会活动的人员名单，好像是团结会主动在卖我们认清似的。军管处觉得这实在过于反常，因此并未轻举妄动，而是通知了我们协同对此进行调查......"

"于是你所谓的协同调查，就是暗中命令齐格利用他手下的自由军势力立刻将这个人抢过来？"博里斯冷冷打断了她。

"菲利斯的军管处并未对此表示异议。"娜迪亚的声音不高，但非常坚定，"我也成功地利用齐格手下的间谍们完成了对雷文这个人的侧面了解和考察。我遵循了我们所有的和菲利斯军管处的协议，并未贸然与这个人主动接触。"

博里斯垂下眼皮，不知为何突然意兴阑珊，"那你知不知道，当时齐格的那支小小的自由军队伍里，就有一个叫做林天武的团结会内应？"

这一下娜迪亚表现出了明显的意外，"......我不知道。"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坦然道。当前的技术手段限制了她不可能知道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更不可能知道哪些细节可能被人做了文章。

卡拉几乎跟不上这两人夹枪带棒，又似乎无比真诚坦率的对话节奏，但是博里斯长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她还是意识到，之前一切内容好像都根本不是娜迪亚大人今天来此的重点。

"娜迪亚，我们并不是敌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完全脱离话题的表态让卡拉的神经更是紧绷起来，"我一直认为，库特家比文家人强的地方就是我们不把多余的力气花在家族内斗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上。"

"父亲和各位长老的教导我始终谨记在心。"娜迪亚郑重应和，对博里斯长老忽然有些居高临下的教诲式的语气并不着恼。

博里斯略显佝偻的身影侧过身来，半张脸被书架投下的阴影笼罩，"那么你为什么要如此反复试探我们，啊，不如说试探我在你成为副议长之后的态度？是觉得我们会阻碍你的进步，会阻止你通往更高的权力之路吗？甚至于你今天来见我，至今都未曾说出你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我真的很伤心啊，娜迪亚。"

卡拉觉得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的抖动，甚至快将伍尔特村的血海抛诸脑后：这些话题真的是她一个小小的支援特务官能够旁听的吗？

娜迪亚深绿长裙包裹的身体似乎也有一丝动摇，不过短暂得让卡拉坚信自己看到的只是错觉。

博里斯并不在意，或者至少并没有期待娜迪亚做出对应的表态，而是再次另起了一个话头，"娜迪亚，我还记得你父亲小时候对我们的工作很感兴趣，甚至对家人多次表达了想要加入远事长老的工作的意愿。但是，长老会这些老骨头都拒绝了他。他的才能应当在更适合他的地方施展，而远事长老们所做的事情，一旦介入，就没有回头路了。"

娜迪亚深呼了一口气，"我明白，昔年凯尔沙帝国崩溃的阴影背后的秘密埋藏之深，影响之远，不是现在和平生活着的人们能够想象的。黑海联邦的存在，团结会的出没，都是切实对当年的库特王国造成了影响的事情。远事长老们用最严苛的誓言和生活方式来探究这些奥秘，并保守他们发现的秘密，终身不得泄露，这是无可厚非的谨慎......"

"那你当然也知道，我们所遵守的那些禁令之中最不可违背的那条是什么吧？"博里斯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库特家所拥有的'特殊手段'禁止所有在万图盟任职的人员接触，了解，和使用。除非有整个长老会的特别授权，否则不得将任何'特殊手段'带离家族驻地。"

博里斯再次叹了口气，"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次里姆长老为你带去的'东西'，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吧？"他依然不期待回答，只是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你以为，你马上就能加入长老会，而后就能影响，甚至左右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决定，那你可能是无法如愿的。"

虽然言辞犀利，但是此刻，他听起来真的有些长辈的语重心长而非求全责备。

娜迪亚一双美目直直望进博里斯精光有如实质的衰老双眸，神情中并未出现心事被道破而有所不忿的样子，"博里斯长老，"这是她踏入这间书房之后第二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对方，"我完全尊重您的意见和想法。但我不得不说您对我今日来访的意图的猜测是......错误的。"

"哦？"博里斯挑起了眉毛，"这么说，你不是来问我讨要那件东西，好为你的闻香山实验室添砖加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