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库特特务官的军靴伴着标志性的快节奏的笃笃声踩进办公室的时候，叽叽喳喳的书记官办公室几乎瞬间鸦雀无声。
虽然在这一层楼来往甚多，但是每次这种不知是刻意作出的衬托她的威严还是在打压她的地位的举动还是让卡拉微微皱了皱她好看的鼻头，心中有一丝尴尬。不过对于风尘仆仆从赫林沙漠中心的伍尔特赶回来的她，这些小事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这里是库特城最中心的行政大楼的最高层，虽然它的正式名称是"万图盟库特地区行政管理总部"，但是这里的原住民还是习惯称之为"灰铁之心"。原因无它，只是这座灰色梯形大楼冷硬的建筑风格和其中来去匆匆的掌握库特城，或者说掌握整个万图盟的库特地区的最高权力人员的身影让人忍不住要给它起点与之相称的绰号。库特人自古以来对枪炮的爱好让他们觉得，这种地方总之不能叫什么文绉绉的"管理总部"，听起来和云上那帮拿腔拿调的官僚似的，弱了库特人的气势。
作为直属娜迪亚副议长的家族派出的支援特务官，卡拉却不像其他几位库特高层的特务官一样强调仪式感和严酷的作风。当然，这也可能和她作为家族中不受待见的旁系常年在外做实务有关。从军事学院的侦察系毕业开始，卡拉就被家族指定了作为内部的执察人员，在整个库特地区，甚至远致沙棘和赫林沙漠附近东奔西走，风餐露宿，专门负责调查一些"内部矛盾"。团结会的那些近乎非人的神使，企图在神秘的"沙皇"和万图盟安全局两边当双面间谍的线人，还有近些年出现越来越频繁的行踪诡异的结社组织......前几年应付的这一切都让卡拉觉得有些风雨欲来的惶恐。尤其是她在伍尔特面对的那片疑云遍布的所谓的"神殿"，让她的内心充满不安......她只能期待阿尔文能从那个雷文嘴里撬出一些真正有用的信息。
她看了看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将伍尔特整个村子都灭口的决定是她亲自下的。
确认了整个村子没有人知道事件的完整经过，且那个名叫阿尔忒弥的小伙子被带走单独审讯之后，卡拉几乎直觉性地就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了：没有人应该知道娜迪亚大人在这里收获了什么。沙皇不能，政府军不能，库特家族长老会的人更不能。
娜迪亚大人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她永远不会将这种命令说出口的。但是，卡拉作为跟了她两年的特务官，必须要有当机立断的能力。
轰鸣的机枪声中，所有人都倒下了，快得像是田里被收割的麦子......他们没有放过一个人，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放过。卡拉清楚地看到，当一个还躲在已经无人的小卖部里偷吃糖的绝不到五岁的孩子被带出来，两眼好奇望着这群外人的时候，随行的副官整个人的精神都趋于崩溃。
从未经历过这一切的卡拉逼着自己看完了那地狱一般的场景。
回到库特城的路上，她没有一夜安眠，每一晚都是噩梦，但是她记不起噩梦的内容，只记得身上的深红军装被更加猩红的血色潮水淹没。她不止一次用随身的军刺在手心割出了血，但那些疼痛和血液并不能让她内心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下了军用飞艇入城的时候，库特城的黄昏迎接了她。这里的一切依然如她出发前那样井然有序：路上的行人讨论着最近的物价上涨，环城的炮台旁边的军士神情严肃地守望进城的入口，塔川河边有军事学院的情侣在热情拥吻......她经历的这一切，在"永远备战"的库特城几乎都不会被提及：管它外面大厦将倾，千年不倒的库特城是不会有事的——而只要库特城没有事，管他外面洪水滔天。
卡拉觉得自己从未如今天这般厌恶自己，厌恶自闭腐朽的库特城，尤其是库特家族本家的人——那些为库特城筑起高墙和环绕的轨道炮，筑起虚假的安全感的元凶。
你们知道我们在外面都经历些什么？！你们的世界可不是依靠区区水泥砌作的高墙和铁轨上隆隆运作的炮台来守护的！
是鲜血，鲜血，还有鲜血在浇灌你们安稳发展的工厂和随着经济增长而日渐壮大的政治势力！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看似迈着笔挺步伐的卡拉实则如梦游一般踏入了灰铁之心，来到了最高层的副议长办公层，穿过了那些书记官或憧憬或嫉妒或谄媚的眼神。
此时此刻，卡拉·库特第无数次站在顶楼的副议长办公室里，身姿笔挺。
尽管她的双手依然颤抖。
尽管对库特本家和自我的厌恶绝对无损于她对娜迪亚副议长的崇拜。
"卡拉特务官。"
"在，娜迪亚大人。"卡拉努力打起精神。
"欢迎回来。"
棕色长发披肩，一袭深绿长裙的娜迪亚·库特从紫色的宽大办公椅上起身，伸直了裙装下一双傲人的长腿向她走来。她在下属面前没什么架子地甩了甩肩膀松了松筋骨，微笑着迎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卡拉诚惶诚恐地受着，但是却收回了目光，下意识不想冒犯心中的偶像。
身材高挑，丰满匀称的娜迪亚无论在哪一国的审美中都是绝对称得上"世所罕有"的美人。即便在三十九岁这样的年纪，她姣好的面容依然几乎看不出皱纹，窄圆的脸庞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笔挺的五官之间也只有岁月赠予的更多深邃魅力。如今依然未婚的她的身材仍旧保有令一众青春少女都要嫉恨的凹凸有致。据说她才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族中的长老会认为她仅凭美貌便有"匹敌地区议长"的价值。理所当然的，父权为尊的库特父辈从此便开始试图控制她的人生，并让她进入政治联姻的轨迹。如果不是娜迪亚从那时就已经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手段智慧以及她那多少掌握了地区实权的，当时在安全局核心部任职的父亲的力排众议，她可能连进入库特城的军事学院学习的机会都不会有。
最讽刺的是，娜迪亚最终确实依靠自己的能力和仿佛为了顺应她的人生而开启和结束的赫林战役，登上了库特地区副议长的宝座。坊间传说其父在她正式前往首都多雅克瑟接过地区副议长的职位前夕曾经感叹，自己的女儿比战神教会所有的女神官都更像"神选之女"，这还引起了库特家族和一向与他们关系良好的战神教会之间一些小小的摩擦。
而这一切在今天看来，都已经是属于过去的传奇故事了。
如今的娜迪亚·库特虽然越发隐居幕后，甚少抛头露面，但是无论如何她也要在整个万图盟最有权势的人之中排入前十。以她刚近四十的年纪和未婚女子之身，能达到这样的地位在万图盟所有四个统治风格殊异的地区之中都堪称神迹。但在整个万图盟国，已经没有任何头脑清晰的政治人物会轻视她的手段或怀疑她的能力。
"我刚才在进来的路上已经顺便和安全局的核心部报备过，他们已经批准您前往闻香山的出行。"卡拉稳住了呼吸，低着头，恭敬地回复道。
"核心部对于我们带自己的安保人员上飞艇，没什么意见？"娜迪亚轻笑了一声，而后又加了一句，"抬起头来说话，卡拉，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是来这里当我的管家的。我们是同僚，更是亲人，不要这么低三下四。"
卡拉有些窘迫地抬起头对上娜迪亚摄人心魄的黑色双眸，"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对她的人生来说，库特这个古老光辉的姓氏，虽然同时代表了一个国家，一个家族，一个地区，一段历史......但这多数时候并没有意味着什么好事。甚至和娜迪亚大人是远房堂亲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只是意味着自惭形秽而已......
卡拉定了定神，回答道，"他们就算有意见，也咽进肚子里了。"
娜迪亚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行，我父亲离开之后的安全局在这几年真不太平，尤其是核心部和信息部，日子都不好过啊。议长最近对他们很不宽容......"她摆了摆手，"总之，既然他们不问，我们就默认不带核心部的安保，先不刺激张玲升他们了。"
"那我们按照原计划，等阿尔文回来就出发吗？"
"不急，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参详。"娜迪亚走回她巨大的办公桌前。她的办公桌并不像别的灰铁之心中的大人物那样豪华富丽，用克伦特最好的木材雕刻，打磨至光可鉴人。她的办公桌是特别定制过的，由库特城附近山野中异常结实厚重的杉木料制作。她只有两个要求：这张桌子上要能放下整个已知的凯尔沙大陆的地图，还有就是要让她随时能踹一脚但不会坏——桌子不能坏，她的脚也不能坏。
少数她的心腹明白这第二个古怪要求的来历：娜迪亚大人虽然对待下属通常温和可亲，但是她脾气本身并不好。有赖于她早年在军事学院以及现在已经被所有知情人讳莫如深的在沙棘首府棘林城的军旅经历，发起怒来的娜迪亚的样子绝不是她办公室外那些十几个书记官有运气能够消受的。
娜迪亚纤长的手指上的指甲修剪地恰到好处，指尖从库特城一路划到库特边境的闻香山脉，地图纸张上微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卡拉莫名有些胆战心惊，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随着她的指尖划动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切实影响了整片凯尔沙大陆。
娜迪亚的手指在闻香山停了下来。
"那件东西，带回来了吗？"她有些突兀地问道。
"我刚下飞艇，东西就被博里斯长老的人直接收走了。"卡拉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来。
"抬起头说话，"娜迪亚继续严肃地纠正她，让后者不由自主再次站成了军姿，"博里斯长老的人来收的？里姆长老等人没有在交接过程中插手过？"
"就我所知，并没有。"
"你说那看起来就是个黑色的匣子？"
"没错。"卡拉一边回忆着，一边疑惑道，"但我不是很明白，如果这件东西在家族中真的有如此高的保密等级，他们怎么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个东西给了我，甚至放心让我带去千里之外的赫林沙漠中心的伍尔特？"
听到她说的，娜迪亚似乎放松了下来，嘴角拉开戏谑的弧度，"他们不需要放心你，他们放心的是我。"
JE LEEST
凯尔沙传奇：乱世疑云
Sciencefiction"我本不欲在这样的时间与你们为敌。但是，这个世界必须知道真相。" 娜迪亚张开双臂，面对着金发红瞳的传教士们。 "你们也必须意识到，无论真相为何，这盛世之乱，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