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沙传奇：乱世疑云

第六章

特蕾莎和玉文花了不少功夫才重新回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这个人迹罕至的浅滩原来是万图盟国最南部的库特平原的一个废弃小渔港。距离最近的大城比如库特城之类的地方还有百多公里路。最近的一户人家是玉文抱着特蕾莎飞了近半小时才找到的一个不知名小镇，这里通向内陆的火车线路极少，补给和运输几乎全靠固定班次的飞艇，或者就是当地人自己开车了。如果不是万图盟安全局多年来坚持的全国交通贯通的理念，或许这个地方会在南部渔港废弃之后就此与世隔绝也说不定。

他们没有在此停留。万图盟安全局的无孔不入让这种边陲之地反而有着额外的警觉性。

盛夏傍晚的凉风之中，玉文带着她继续向北部慢慢飞行。特蕾莎希望能在天明之前赶到库特城附近，这样她们才终于能够开始展开一些像样的调查。

在玉文怀中飞越她并不熟悉的库特南部的大片麦田和果树构建的田园风光的时候，特蕾莎甚至有些难以想象这个地方和她出生的首都多雅克瑟是在同一个国家政府的治理之下。她一直都知道万图盟是一个物产丰饶的国家，但是支离破碎的国家现状并没能在她的教育中传达给她关于这片土地的真实样貌。她最多能见到库特城威严高耸的城墙的照片，作为他们对外宣称的标杆之一，而库特城之外地区，她几乎从未见过相关的影像资料。她不清楚这其中是否也有她自己孤陋寡闻的原因。

在首都多雅克瑟的地理概念之中，充斥着对库特家族所在的中南部农业区的鄙夷和自己作为"城里人"与之对比形成的优越感。多雅克瑟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范围，或许当年李将军建立起东凯尔沙临时决议会的时候就有所预见吧，所以才会未雨绸缪地定下了首都不得有任何单独势力的卫戍部队驻扎的规则。拱卫首都的军队被单独选拔，单独操练，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但也因为如此，除了安全局之外的三大势力对首都的超然地位也一直有着明显纠结的心态。相对的，多雅克瑟的人对于整个万图盟外围的区域当然也有着天然的陌生......

特蕾莎有些恍惚注视着身下随风轻轻摇晃的麦田，意识到，这样美丽的田园，似乎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监天大人，这里就是库特家族所把控的核心区域了吧？"玉文的问题将她从神游的状态拉了回来。

"是的......不过库特家......"特蕾莎沉吟道，"听说这个家族是所有势力之中最高调，也是做事最不留余地的一个。"

"您在怀疑是他们在跟踪我们？"

特蕾莎摇摇头，"我没有任何靠得住的推测。仅仅依靠云叔彦提供的信息，我们不可能直接直到是谁在背后盯上了我们。暂时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们要直接赶往闻香山吗？"

特蕾莎思索了一下，"这样肯定最方便，但是云叔彦留下的匣子里......"她从怀中拿出那个黑色的匣子把玩着，"匣子里说，各个国家高层很可能有不少人对于第二物理的手段有所了解，甚至可能有类似汉斯的念食武装。我们最好不要太招摇地这样跨过整个南北国境。"

玉文扫了一眼特蕾莎手中的方块，有些疑惑地开口道，"监天大人，我对于云叔彦的善意始终不表示怀疑，但是为何他可以如此坚定地相信我——一个几千年未曾出现过的非人的生命形态到这样的地步？这个忆体匣中的信息如此周详，我感觉到他确实是豁出全力想要我们逃出不知名敌人的追捕，完成灵质的补充。"

特蕾莎收回了手中这个被称为的忆体匣的，远超她所有科学理解的装置，往玉文怀中缩了缩，喃喃道，"是吗？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玉文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着她。

"毕竟人类最不能够信任的就是彼此啊。"特蕾莎轻松地答道，"哪怕来自黑海联邦的超人们，想必也不能在这一点上免俗吧。而对他来说，你的存在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物种，是活生生的神话传说。像他们传教士这样有着坚定信仰的人，又怎么能够不去相信一个曾经与他们的神明并肩作战的存在呢。"

玉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样子，特蕾莎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胳膊，"唉......也就在这种时候，我才能够感觉到，你确实不是一个人类。"

玉文横抱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是啊。人类，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

"所以，李心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雷文仰躺在囚室的床上，木然在自己脑子里发问。

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忽地笑着挂到她面前，见她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而百无聊赖地变出一根手指开始卷头发。名叫李心心的不知是幽灵还是幻觉的东西就这么留着一个脑袋挂在墙壁上，撅着嘴开口道，"我是你姐姐啊。"

"姐姐不是一个物种。"

"笨！我是你姐姐，当然和你是一个物种。"李心心的脑袋没好气地瞪眼。

"我可没办法把自己脑袋拿下来横着挂墙上。"雷文干巴巴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不行？"那个脑袋继续假装自己是个正常的墙壁挂件。

雷文猛地坐起来。还没等她有什么别的动作，李心心的脑袋已经噗地消失在墙壁这头，又从床对面的桌子上冒了出来，一脸警惕。

看着她那个欠揍的样子，雷文只能翻了个白眼。

她玩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一开始的时候，雷文还会被她神出鬼没的恶作剧吓到，但同样的伎俩玩多了之后，雷文只是觉得无聊而困惑。

自称李心心的幻影——姑且这么认为吧——满口答应着要把她救出去，但是问她具体要怎么办的时候，她总是说，还不是时候。大半天了，她现在最用心在做的事情是把自己的身体拆分成各种部分在房间里神出鬼没吓唬雷文。

雷文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个神秘的姐姐究竟是什么。她愿意的时候可以搭在她肩上，有明显的实体和重量。但是她也可以像一朵云一样飘在囚室之中，雷文想抓都抓不到她，就算碰到了，手也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

她是云上民间传说中的那种鬼魂？

当初听亚历山大的佣兵团的人说过，云上虽然有着势力庞大的原初女神的教会，但是作为存在甚至早于六国之乱，在黑海联邦的传教士进场之前就存在的云上国，他们有着数之不尽的本地的信仰和传统。其中最离经叛道，却也流传最广的一个莫过于对于人死之后的状态的描述：

与《星天神祭书》中记载的女神会在死后前来接引死者前往天国的传说不同，云上不知从不可考的年代就流传着人死之后会变出一种叫做鬼魂的意识体的传说。鬼魂长得和他们生前一样，但是他们没有记忆，只有死前的执念萦绕，可以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这些古怪的传说如今大多在原初女神教会的重压下销声匿迹，但是绝不会停止流传。毕竟，有什么能比死亡更能引起人对未知的好奇和恐惧呢？

可是李心心这样的，真的能算是鬼吗？她可以有形，可以无形，可以寄宿在雷文的身体中，甚至可以读心。相对于一个独立的存在来说，她可能还是更接近一个幻觉吧？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它是独立的意识体的证据，雷文唯一能够察觉到的就是似乎在离开她的身体，现出形体之后，她没有办法再完全读到她的细微心思——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懒得这么做。

嗯，它一定是个幻觉！

"所以你到底在等什么？"

可不管是不是幻觉，如今的雷文都觉得，有个说话的对象总比没有好。她盘坐起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视摄像头。不知道那些在监视她的人看到她整天对着空气说话会是什么反应。

李心心变出双手重叠在一起，在桌上悬空托着自己漂亮的下巴，笑眯了眼："别急啊我的好妹妹，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铁门猛地被打开了。

雷文懒洋洋地抬起头，有些意外地见到阿尔文带着三个荷枪实弹的守卫走了进来。

阿尔文的脸上失去了半天前的从容不迫，灰白头发下的眼眸透出阴翳冷酷，却也带着明显焦虑的光芒。

这眼神让雷文有些心慌，下意识一转头，李心心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尔文看着乞丐一样披头散发盘坐在床上的雷文，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吐出冷硬的三个字："带下去。"

雷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走进来架起她胳膊的三个看守，"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没人开口回答她。

阿尔文等三个守卫带着雷文走出去之后，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囚室，抿了抿嘴，关上了门。

他听不见无人密室的空气中回荡起的一声悠然而伤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