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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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局最終在忽然的光亮中結束,燈被打開,整個客廳被照明,窗外滴落不斷的雨點依稀可見,外面的世界在雨水之中變得模糊不清,連輪廓都被磨沒了。


雨夜偏冷,將酷夏遺留的煩悶燥熱徹底沖散,只余下淒清與安靜。


最安靜的是傅北,上一刻還處在喬西決絕的僵持中,下一刻已然恢復如常,冷靜自持得不像話,好似適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因為走了幾步,牽扯到了已經凝結的擦傷,傷口又冒了血絲。


脫掉高跟鞋,傅北把喬西抱到沙發上坐著,就那麼光著腳半跪在喬西面前,沉默無言地幫著處理傷口。這人一向如此,偏執又溫柔,不會做任何過分的事,但也不會有半點退步,無聲的固執。


燈光投落在她身上,顯現出一圈輪廓,連頭發絲都清晰可見,烏發沾著雨水,灰色西裝背後有濕漬,她彎著身子,卻不會弓腰低膝,守著最後的底線。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喬西不懂她在堅持什麼,亦或者在躲避。


"傷口不要沾水,明天我會帶祛疤的藥過來,應該幾天就好了。"傅北說,聲線一如以往沉穩。


喬西不為所動,直直望著她,"這是在逃避?"


傅北很冷靜,"沒有。"


"那是什麼意思?"


這人沒有回答。


喬西做事直來直往,隨心所欲,不愛整那些彎彎繞繞,傅北則不盡然,有時候果決干脆,有時候相反,而面對喬西時大多都是相反的,正如此時。


從來不會直接正面。


沉默讓人惱火,可未嘗不是另一種出路。


回國後,喬西找了她,有了現在的種種,不論好與壞,都證明這條路可行。


傅北克制而隱忍,或許老天爺都在創造契機,嘩啦啦往下潑水,一直不見停歇,雨下得太大,這一晚還是留在了這里。


可能是念及對方今晚幫自己這麼多,她不走,喬西沒反對,兀自洗漱完進房間睡覺,而傅北就睡在客廳,連客房都沒得選。


喬西睡得太淺,一晚上思緒都亂糟糟的,半夜翻來覆去迷迷糊糊,一不小心磨到擦傷的膝蓋,差點被痛醒。


客廳的燈一夜沒關,光亮得晃眼楮。


沒想著要跟對方僵持,喬西純粹是不願意搭理,反正隨這人了,一概不管。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客廳里傳來動靜,可惜喬西早已熟睡,躺在床上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睡得不太.安穩,下夜里斷斷續續地做夢,夢見有什麼擠進了被窩里,慢慢壓在自己身上,她極力想睜眼看看卻睜不開,最後反而乏了,妥協地任由對方折騰。


那人其實沒做什麼,只是輕輕抱著她。


夢里的場景變了,變成了第二次與傅北有交深時,結束後,她乏累地背對著半躺下,光潔的背完全.i.裸著,被子的一角搭在挺翹圓潤的臀上。


每一次,她都不會幫傅北一點,只享受對方的付出而不給予一丁點回報。傅北抵在身後,也是這麼抱著喬西,縱容了這些行徑,頸間的微灼氣息綿密,好似能順著脊骨鑽進四肢百骸之中,癢意啃噬著她。


傅北按著她身上最柔軟的圈,觸踫她的緩慢強烈的心跳。


等喬西睜開眼時,傅北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抓著她細細的腳踝,低身......


在夢中沒有清晰的感受,但因為真實發生過,卻異常深刻,當第一縷陽光投進沒有遮擋的玻璃窗戶,喬西驀地醒了。


床上就她一個人,本該在客廳里的那個不知何時離開的,只是與前幾次不同,這回茶幾上放著一束黃芯白瓣的清新雛菊。


次次不重樣,還真是送上癮了。


喬西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覺著昨晚那一遭就是無事發生,雨一停天一亮,一切照舊。洗漱完要出門,本想把茶幾上的雛菊拿出去扔掉,可當走近後,倏爾想起自己曾經也送過這麼一束花給傅北,霎時滋味萬千。


在賓館那一晚上,她上半夜睡得很沉,但睡相不老實,睡著睡著就蹬掉自己蓋的被子,拱進了傅北那一床。


下半夜比較涼快,加之開著空調,便有些冷,她幾乎都快趴到傅北身上睡,由于空調對著床吹,她下半夜就睡得不沉穩,半夢半醒之間兀自攏了攏被角,緊緊扒著傅北。


傅北睡眠一向很淺,可不論喬西怎麼折騰,始終沒亂動一下。


無意地,喬西在被子里亂摸間,一不小心間觸到了柔軟,她本來就沒完全睡著,這下子直接心頭一抖,醒了,整個人都僵持呆著,手還擱在剛剛的位置,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會把傅北弄醒。


十幾歲正是塑造完整觀念的時期,懵懂迷茫,平時不是沒跟身邊的同齡女孩子親密打鬧過,甚至一塊兒洗過澡,可獨獨沒有這種感覺。


喬西心都收緊了,喉嚨干澀,身體僵如筆直的木棍。


僵硬的手指曲起,又沒拿開,她臉都燒紅了,自己都能感覺到雙頰在發燙,腦袋暈乎乎的似一團攪得稀爛的漿糊。


太卑鄙了,也不應該。


該趕快拿開手的,縮到一旁躺著,裝作若無其事才是,可腦子不听使喚,好像被定住了一樣,凝固在原地動彈不得。


半晌,才稍微抬抬頭。


或許是距離太近,或許是心有雜念,喬西感受到了傅北薄薄的綿長的勻稱呼吸,正一下一下的,輕輕落在自己唇上,又癢又微熱,綿密溫灼的氣息縈繞在她唇齒間,隨著不平穩的吸氣而進入身體內,四處蔓延,將每一處都裹挾住。


街道上燈光不歇,稀稀落落投向這里,借著微弱的光,喬西怔怔打量著下面的人,她一直都清楚傅北生得好看,一張極具美感的臉出眾,走哪兒都是人群中的焦點,這人美得不艷俗,清冷出塵只可遠觀,又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喬西還不懂什麼叫做喜歡,她的青春期與其他人沒兩樣,被重重的學業束縛著,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探求感情這回事,更不知曉何為心動。


心在胸腔里砰砰鼓動著,都快跳出來。


她挪開了手,卻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兒放,怔愣地支起身子,低頭看著闔眼睡覺的傅北。


對方的唇薄,微微張合著,呼吸平穩而勻稱,喬西稍稍低下去一些,雙方的長發便糾.i.纏在一起,密不可分,她最終停留在傅北的唇際,沒再往下,眼里面上都是迷惑,又帶著不正常的紅暈,想弄清楚心頭的感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不敢輕舉妄動。


從驚醒到這時候,時間很短,對她而言卻格外漫長,糾結了片刻,還是輕輕挪開躺下,側身挨著傅北。


做了那麼多,或許是她足夠小心謹慎,幸運地沒把這人弄醒。


盯著無邊的窗外夜景,喬西毫無睡意,思緒比當年冬日的大雪還繁復。


時間過得很快,天際泛出魚肚白,不多時就天亮。


喬西先起床,乖乖進浴室把掛在衣架上的胸衣這些穿好,听到外面有動靜,便知道是傅北也起來了,不知是過于拘泥還是怎麼的,她不自在極了,尤其是想到這些衣物都是傅北幫自己掛起來的,簡直臊得不行。


收拾完出去,她都沒敢看傅北,蹲著身子穿鞋。


傅北亦寡言少語,進浴室洗漱完畢出來,才問︰"早飯想吃什麼?"


聲音低低的,帶著睡醒後獨有的倦啞,仔細一听又有兩分疲憊感。


喬西沒去深究這些,只覺得腦袋嗡嗡的,想著自己晚上做過的事,血氣都快直沖頭頂,面紅耳赤心砰砰跳,都快喘不過氣,幸虧是背對著傅北,不然真說不清楚。


她抿抿唇,好一會兒,才磕巴地說︰"隨、隨便......"


一點底氣都沒有。


傅北動作迅速,簡單收拾一下就到門口等著。喬西稍微松了一口氣,都不好意思面對這人,她磨磨蹭蹭半天,才溫吞地出去,一路上也沒看傅北一眼,躲閃地走在前面,傅北去退房卡時她就杵在樓梯口。


員工操作慢騰騰的,耗費的時間長。


喬西等得不耐煩,回頭望了眼,卻正正撞進傅北深邃的眼眸中。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她立馬僵直了脊背。然而下一瞬,傅北又自然地移開視線,好似剛剛不是在看她,只是不經意間視線從這里掃過一般。


喬西用力捏了捏衣角,別扭不自在。


待傅北過來,她依然走在前面,邊走邊說︰"我要吃面,前門那家店的。"


前門離這里遠,得走路繞過去。


"樓下有一家面館,味道差不多。"傅北說。


喬西心里打著小九九,執意地說︰"不想吃這家,想去前門。"


故意耗時間,不知是不願意回去還是想在這邊待久些。


傅北還是帶她去前門吃面,喬西特別溫吞,等吃完已經九點多,之後打車送她回去,到大院都差不多十點了。


恰巧老太太出門散步,見到她倆回來,就慈祥地問喬西要不要留著吃午飯。


喬家那兩個今兒又不在,早早就出去了,都沒打個電話問問女兒,更別說會在家里等著了。


以往喬西一般都會婉拒,今兒卻猶豫不決,片刻,竟應下了。


老太太高興地說︰"那早些過來,今天你傅叔叔也在。"


喬西頷首,一旁的傅北始終沒吭聲。


少女的感情如六七月的雨,來得毫無預兆且急匆匆,一陣又一陣,無法預測下一次大雨何時來臨。喬西不急于弄清心底的感受,跟著感覺走,悄悄朝對方靠近,她在感情方面無知得像一張未經筆墨沾染的白紙,懷揣著憧憬,一步一步地試探。


傅北是一塊無法撼動的石頭,對所有試探都不會給一丁點回應。


一個才十五六,未經人事什麼都不懂,一個已經成年,到底懂不懂只有自己才清楚。


喬西把所有沉默當做了默許,少女心事呼之欲出。


有一回傅北主持了一個比賽,她從老太太那里得知,就在比賽當天偷偷跑過去,還買了一束雛菊,混在一眾學生中進去,傻愣愣坐在前排。


傅北見到她來,都怔了一瞬。


前排是參賽選手坐的地方,她抱束花坐在那里格外矚目,偏生她沒半點自覺性,見到傅北就眉眼彎彎,笑意猶如陽春三月的煙花,倏地就燦爛炸開。


傅北穿了條淺灰的長裙,和一位尚且算清秀的男生搭配主持,她容貌過于出眾,身材高挑,穿著高跟鞋看起來比那個男生都要高一點。


喬西毫無自覺地安靜坐在那里,也沒人趕她走,某些特殊的感受在作祟,縈繞不散,她總是有意無意瞥向傅北的胸口處,抱著一大束雛菊,雙手緊緊捏著,手心里都濡出了細汗。


她有些羞,覺得這樣是不對的,變態才會這樣看人。這個年紀相當于半個成年人了,糾結一陣子,就什麼都懂了。


羞于啟齒的念頭好似洪水猛獸,又好似和煦陽光,讓人驚怕,也讓人向往。


那一場比賽喬西都沒關注,連比了什麼都不知道,從頭到尾都盯著台上淺灰色的身影,視線就定格在了那里。


比賽結束後,她都不好意思上去送花,手足無措地坐在原位置上,靜靜等待著傅北過來。然而等傅北過來了,她又有點緊張,都快把自己埋進雛菊花束里,眼神躲閃不定,臉上像被大火燒過,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只察覺到傅北站在了自己面前。


"怎麼過來了?"傅北問,言語平靜淡然,不像她,跟被拆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


喬西勉強鎮定下來,借口卻尤其拙劣,"沒事做,來看看比賽。"


傅北還真信了。


她抱著雛菊,明明就是買來送的,可不敢拿出手,那會兒她都不明白對這人是不是喜歡,只是路過花店,覺著好看就買了。


至于要不要送,還沒考慮好。


傅北問︰"花買給誰的?"


她驀地有些慌,下意識想解釋,可說不出個所以然,抱著花束更緊了,耳根子都在發熱,最後結巴地說︰"沒、沒誰!"


雛菊的花語是純潔,天真爛漫,以及忐忑不安的謹慎的暗戀。


她們去二食堂吃飯,吃完後,喬西故意先走一步,不主動去拿花,然後雛菊就到了傅北手上。


她沒開口要,傅北也沒還。


準確來說是沒機會還,因為她匆匆找了個借口就跑了,為的就是把花徹底送出手。


年少時的愛戀謹慎,低到塵埃里。


茶幾上的雛菊新鮮,正如當年自己送出去的那束,喬西低了低眼,還是沒扔。


大雨過後的江城被洗刷干淨,空氣清新,彌漫著生機與朝氣,天空干淨蔚藍,稀疏飄蕩著幾朵潔白的雲。


周五是老太太的生日,雖然老人家已經不在世,但傅家上上下下還是一塊兒到墓園去祭拜,連梁家也來了人。


喬西肯定要去,只是不願意跟這些人一起,為了不撞上,她特地挑下午四點去,孰知運氣不好,撞上這行人還沒離開。


梁晉城就在其中。


作為梁家同輩中最小的那個,梁晉城今年才三十九,比梁玉芷他們都小得多,他長得還算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不難看,甚至算得上俊朗。


老太太在世時十分不待見這位,還當著面說過不要讓他進傅家的大門,故而那時候梁晉城鮮少出現在傅家,喬西亦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傅北有個親舅舅。


今兒倒是奇了怪了,竟讓他一塊兒來上墳。


梁晉城恭恭敬敬給老太太上了柱香,說︰"不請自來,您老人家莫怪。"


傅北和傅爸在一旁,態度淡漠,傅爺爺亦面無表情,只有梁玉芷會顧著自家弟弟。不過今天梁晉城能來,自然是傅爺爺首肯的,至于原因就不清楚了。


喬西到時正巧撞上梁晉城上完香,她覺得自己去的不是時候,一大家子看到她臉色都怪怪的,僵住了。


梁晉城瞧見她,第一眼可能沒認出是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最先打招呼的,熟絡而親切地說︰"來這兒來這兒。"


喬西立時皺眉,不清楚這是唱哪出。


她還沒動,傅北就先擋在了面前,冷冷看著梁晉城。


梁晉城只笑笑,不在意地讓開。


梁玉芷對此不太高興,不悅涌上眉間,不知到底是對誰有意見,好在沒把情緒表現得太明顯。


喬西不樂意討好這些人,不過還是依次喊人,傅爸最和善,梁玉芷不咸不淡應了一聲,傅爺爺嘴巴都沒張一下。


她倒不在乎,反正跟自己關系不大。


然而傅北看向傅爺爺,突然跟著喊了聲。


"爺爺——"


嗓音放得很低,不卑不亢。


梁玉芷的臉色瞬間變得難堪。

【GL】肖想已久 - 讨酒的叫花子(完结)Onde histórias criam vida. Descubra ag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