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14 1 0
                                    

這一晚的雪不知何時停的,窗台上堆著一層薄薄的白色,夜晚的氣溫低,依舊寒冷,桌上放著一杯冒白汽的熱牛奶。


傅北晚上不喝熱牛奶。


這人穿得單薄,像感覺不到冷似的,只在听到聲音的一瞬間頓了下,長眼一掀,狀似不經意地瞥過去,輕飄飄地說︰"還不進來。"


明顯就是一直在等,早就料到喬西這時候會過來,不然不會熱一杯牛奶等著。


心下欣喜,喬西趕緊抱著練習冊進去,到桌邊坐下。


傅北吹干頭發過來挨著坐,將練習冊攤開,她的手很白,指節細長,指甲修剪得平整干淨,剛洗過澡,身上帶著淡淡的香氣,味道清新很好聞。


因為坐在一處,難免會有觸踫,喬西稍微動一動,就不小心踫到了對方的手,她遲疑地怔了下,沒有立即拿開手,而傅北也不動作。


不受控制地曲縮了下手指,忽地想起上一次坐在這里的場景,那個匆忙急促的吻還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甫一想起就耳根子發燙,坐立難安,胸口好像被什麼燙了一下,驀地緊縮,整個人都跟著變得熱燙起來,一股子暖意在身體里亂竄,到處沖撞。想著想著,喬西耳尖就變得緋紅,或許是太在意,心里別扭,記起傅北的那些反應,她低下眼,準備往旁邊挪一點,不靠得這麼近。


孰知還沒來得及行動,旁邊的人忽而問︰"上個星期考試成績怎麼樣?"


剛經歷了一次月考,成績早就出來,雖然比之前有所上升,可依然不是很理想,喬西抿抿唇,回道︰"一般般,數學考得比較差,離班上平均分都還差十幾分。"


帶的練習冊正好是數學的,攤開一看,十道題能錯五六道,差得沒邊了。


"錯題都重做了?"


她點點頭,"做了,還重新抄了一遍。"


傅北教的那些學習方法她都牢牢記住,學習時盡量用上,勤能補拙,這些日子的進步還是有那麼大。


喬西最初的目標是考江大,但死命努力過一陣子,發現差距隔著十萬八千里,現下還剩半年的時間,除非走大運成為一匹黑馬,不然還真考不上。努力的人都想一躍而起,可最後成功的就那麼幾個,她比較實在,對自己有清楚的認識,失落是肯定的,但失落之余還是要繼續拼。


翻翻另一本練習冊,傅北大致都看了一遍,半晌,薄唇闔動︰"把牛奶喝了,不然待會兒都冷了。"


還以為會說有關學習的話,喬西听得一愣,頷首,"馬上。"


說完就不迭端起杯子喝,一口氣就喝掉大半杯。


傅北偏頭瞧了瞧,薄唇緊抿,眉宇間染上令人看不透的神色,她眼皮半闔著,順手抽了張紙遞給喬西。


"擦一下。"


兩人都默契不提上一次的事,在燈下正正經經地進行輔導,窗口泄出的燈光落到外面堆聚的白雪上,與皎潔的月華遙相應襯。


喬西怕冷,不由自主就挨了過去,自己都渾然未覺,認認真真听講,做題做得十分賣力。傅北沒有任何舉動,就那樣縱容著,刻意忽略掉這些過于親密的行徑,一會兒,不知從哪里扯過來一張軟和保暖的薄毯,輕輕給喬西披上。


還在思索怎麼解題的喬西抬頭,瞧見自己肩上蓋的東西,又看看穿得太少的對方,"我不冷,你用著吧。"


傅北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想了想,起身找了件衣服披著。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凌晨,不過明天就是周末,所以並不急著休息,喬西沒打算回去,努力地解題。早些時候沒有傅北幫助,做什麼都難,學習就惱火,現下卻好了許多,有個人做依靠總歸是一種鼓勵,有動力才有干勁兒。


喬建良沒有過來找,知道她在這邊學習。


一點多,雪再次紛紛揚揚落下,喬西洗漱完畢,將就穿著傅北的睡衣在這里歇下,睡覺前,她還拿著練習冊問了兩個題,比之前幾天的沮喪頹廢,儼然又活了過來。


如今喬家家底厚實,大可不用努力,隨隨便便讀個大學進自家公司也不錯,但終歸有個人的想法,追求不同。


不是學習的料,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大多數人都是如此,如果平庸,就要給自己找個拼命向上的借由。


"我想考理工。"躺床後喬西說,翻身對著傅北,"在你們學校對面,以後就可以經常見到你。"


話說得可真夠直白,絲毫不拐彎抹角。


傅北偏偏頭,拉了下被角,語氣淡然,一點不意外她會有這個想法。


"想學什麼專業?"


喬西擰了擰眉頭,思忖片刻,"不知道,還沒想過。"


傅北說︰"還有半年時間,不著急。"


躺到快要睡著的時候,喬西說︰"你幫我選吧,我沒什麼感興趣的,不知道要學哪個專業。"


傅北沒應聲,只是攏了攏被子,幫她蓋好。


這一晚尤其暖和,即使外面冰天雪地,可旁邊就躺著一個人,睡著睡著就挨到了一起,相互慰藉取暖。


江城的冬季一貫干燥,路邊的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寒風凜冽料峭,卷起風沙和枯葉打轉兒,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整個城市都逐漸靜默,街上人和車都變少,像進入了冬眠期,到處都冷清蕭肅。


學期的最後一場考試,喬西取得了高中以來的最高成績,以這個成績,考取理工大學絕對穩妥,不過離江大還是有距離,她倒不沮喪,反而十分高興,既來之則安之,不給自己添堵找難受。


拿到成績後,回到大院就去找傅北,可惜傅北不在家,去公司幫忙了。


老太太舒舒服服靠在躺椅上曬太陽,笑眯眯地招招手,"給我看看,笑成這樣,肯定又有進步了。"


喬西莫名其妙有點赧然,將成績單遞過去,"比上回好些。"


老太太虛著眼楮瞅,慈祥地說︰"等小北回來了,我叫她過去找你。"


喬西應下。不過晚上傅北並沒有過去,擱公司加班都沒回來,之後又被梁玉芷帶著去出差,在外面待了將近一個星期才回江城。


那陣子梁玉芷對傅北特別上心,走哪兒都帶在身邊,說是要鍛煉鍛煉傅北,反正在家也沒事做,不如去公司幫忙。


誰都沒發現端倪,沒能察覺到悄然而至的改變。


日子照舊過,在一個艷陽天里,同學約喬西出去玩耍吃飯,一群人在古雁塔那里瘋到天黑,九點多才打車回大院,喬西在大門口撞見了喬媽。


夜色昏沉,隔得遠,喬媽並沒有發現她,正你儂我儂地同小男友告別,情真意切舍不得離開。


誰都有追求自由與幸福的權利,旁人不應該干涉。


喬西站在陰影里看著,直到那個意大利男人開車走了,喬媽拎著包施施然往里面走,她慢慢走到路燈燈光下,默默在原地站了十來分鐘,才一步一步朝家里走。


這一年冬天格外不尋常,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明處的暗處的,如同遇水的筍子一樣往外冒。喬西無暇顧及這些,日日沉浸在復習之中,她對學習太過上心,以至于忽略了身邊的人和事。


雖然還是會照常幫她劃重點補習,但傅北在家待的日子越來越少,寒冬臘月合該是在家待著的時期,這人被梁玉芷天天往外帶。


大寒那天,消失已久的趙拾歡突然打來電話,隔著上千里遠嘮嗑了大半個小時,還是老樣子,總愛逗喬西。


喬西問︰"你回江城了嗎?"


已經很久沒見過了,大學全都放假,再不久就是過年,始終不見趙拾歡的蹤影。


趙拾歡在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說︰"今年不回來了,有點事,北京這邊比較忙。"


"在忙什麼?"喬西疑惑,最近忙著學習,一直沒關注外界的事,對大家的近況一無所知。


然而趙拾歡沒明說,最後只回道︰"明年有空就回江城,到時候陪你過年。"


後來喬西才知曉,趙家北上發展了,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在籌備相關事宜,以後會不會回江城還未知。之後的幾年里,她再也沒見過趙拾歡,初初那會兒還時不時接到對方的電話,漸漸就斷了聯系,各不相干。


人生多的是這樣的分分合合,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一起玩鬧,現實卻是天涯各處,說不上舍得還是不舍得,反正時間一久就釋懷了,偶爾仔細一回想,卻想不起這段關系是怎麼變淡的,也許是當喬西明白自己的心意時,也許是某一天趙拾歡自己發現了不尋常,最後的承諾就成了一句話,等再見面已是滄海桑田。


再後來,梁玉芷主動請喬西出去喝東西,高高在上地跟她講了那個茶壺合該配壺蓋的話,否則就是四不像。


喬西裝作听不懂,問梁玉芷想吃什麼甜點。


梁玉芷沒把她當回事,輕描淡寫地說︰"你還小,難免不懂事,但是不要那麼莽撞沖動,一旦做錯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喬西眨眨眼,不解地看著對面,好像真的听不明白,"什麼做錯了?"


梁玉芷當即拉下臉,皮笑肉不笑。


自這一回後,她鮮少再踏進傅家的大門,還是開春的那一天,老太太樂呵呵端著一盤手工糕點過來,身後跟著傅北。


"怎麼這陣子都不過來了,成天都見不到影兒。"老太太念叨,她已步履艱難,走路都得拄著拐杖,需要傅北扶著。


家里就喬西一個在,連忙把兩人迎進來。


現今兩個師姐早就出師,行程排得緊,時常在外地上台演出,很少再來大院,亦不再踏足傅家二樓的練功房,老太太閑得慌,成天除了散步就是曬太陽,只有哪個時候心情好了,才會撿起老行當練一練。


喬西有些不自在,因為那次談話而別扭到不太想看見傅家的人,可與傅北對視一眼,心里登時感受萬千,囁嚅半晌,輕聲回道︰"在學習,作業很多。"


老太太兀自尋了個地方坐,叮囑︰"要勞逸結合,有空也要出去轉轉。"


老太太從來都善解人意,好到沒話說,她不同于傅家的任何一個,熱情心善,尤其是對喬西,實打實的好,所以她的到來造成了很大的改變,消除了喬西心頭的隔閡,讓喬西不再那麼鑽牛角尖。


人與人是不同的個體,要分開而論,有的好,有的不好.


愣神一會兒,從回憶里抽身,喬西才回道︰"知道了。"


喬建良沒再繼續這個,應當是比較難受,他閉上了眼楮小憩。


喬西在病床前站了兩三分鐘,默不作聲出去守著。


翌日,秦肆和趙拾歡一前一後過來探望喬建良,時間恰恰錯開,喬建良認識趙拾歡卻不認識秦肆,一時間忘了是誰,得虧喬西還沒去公司,不然就尷尬了。


"喬喬的朋友。"秦肆這麼介紹自己,對喬建良很是尊重,禮數周到,"喬叔叔你好。"


喬建良精神比較差,應了兩句,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暈乎,連自己在哪兒都分不清,以為還在家里,連連招呼秦肆坐"沙發"上,看著都揪心。


喬西還要去公司,沒能等到趙拾歡過來,待周美荷一來,收拾叮囑一番就走了。


秦肆跟她一塊兒出去,沒有開車過來,就順帶搭個便車。


"醫生怎麼說的,現在的情況如何?"她問。


喬西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恢復需要很長時間,短期內好不了。"


秦肆說︰"只要能醒過來,多半都能慢慢恢復。"


"嗯。"


"在公司里還適應嗎?"


打了半圈方向盤,拐個彎,喬西回答︰"都是陳秘在幫忙,目前還算可以,我是做不了什麼,每天就坐辦公室守著。"


"你現在是大忙人,十天半個月都不見蹤影,店里怕是都落灰了。"秦肆瞥了這邊一眼。


"也沒辦法。"喬西說,"抽不開身,天天兩頭跑。"


前頭亮起紅燈,放緩速度停下。


在短暫的停車時間里,秦肆默然須臾,余光瞧見喬西微微發白的臉色,沒有神采的眼眸,欲言又止,良久,只說︰"忙歸忙,還是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拼。"


喬西沒有接話,思緒壓根不在這里,到底有沒有听進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公司那邊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愈發忙累,剛進辦公司陳秘書就過來通知今天的計劃,行程塞得滿滿當當,只余下吃飯的時間,連休息的空隙都沒有,這樣也好,忙起來才不會亂想。


不過三點開會,當著一堆高層的面,她坐在最上方竟然走神了,還是方秘書不著痕跡提醒了兩回,這才回過神來。


散會後,方秘書關切問︰"是太累了?"


她搖搖頭,"還好,不是很累。"


方秘書就不再多問,叮囑開完會了可以休息十分鐘。


再次坐在辦公室里,關上門,只有喬西一個人時,終于得以松懈一時半刻,腦子里告訴自己不要想,可還是忍不住記起某個人。


她倆都沒有爭吵,那一晚在車里連紅臉都不曾,有的只有沉默和僵持。


喬西手里有證據可以控告梁晉城,但不能保證一定能扳倒他,而這份證據會牽扯到梁玉芷,以及幾個閑雜人等,一旦上了法庭,走向與結果難保證。證據是喬建良搜集的,她不知道該不該用,或者當做不知情,等喬建良恢復了再說。


傅北定然清楚一些內幕,只是從未提及過,或許是在有意包庇。


喬西在猶豫,反復思量,最終還是把保險箱鎖上,暫時不冒險。


再回到醫院已近九點,照顧了一天病人的周美荷累得夠嗆,正盼著她過來。


病房里,還有傅北,一過去就遇到了。


喬建良此時的狀態還算不錯,虛弱地同傅北聊著,也不知在聊什麼,他還笑了笑,不過老是記不清事,糊里糊涂的,需要對方時不時就提醒。傅北很有耐心,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


發現喬西過來了,病房內沉寂了一瞬,還是喬建良先出聲,"小西,怎麼光杵著?"


喬西進去,用余光看了眼傅北,並未正視對方。


醫生在這時候來了一次,讓她倆一起搭把手幫個忙,傅北無意踫到了喬西的手,喬西驀地縮開。


"去接杯水進來,該吃藥了。"醫生一面給喬建良檢查,一面說,並未指定誰去。


喬西自覺就要動,結果正正撞上,不等她縮手,傅北先抓緊了。


兩人背對著那邊,沒有被發現。

【GL】肖想已久 - 讨酒的叫花子(完结)Donde viven las historias. Descúbrelo ah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