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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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湖的常青園每逢冬夜,例常要受濃濃一層迷霧所繚繞。
露西寢室那足足七英尺高的灣窗[註1]每日皆有僕役潔拭得一塵不染、晶瑩透亮。
如鐮刀彎細的新月盪上高空,清冷的銀光滲進淡鏽綠的霧,游過冰湖似的窗玻璃,彷彿碎成極細的雪花兒,輕輕落在雅各的頸子和上胸。
她的食指指尖勾起他的下頜,雅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事實上,他想說的是:殺吧,殺了我妳就沒信差去為妳捎詐死的消息,再者,我的罰金和債務可不會隨我的死一筆勾銷,妳就請上帝保佑政府跟債主別追查到妳這兒來吧。

露西的指尖向下走,輕輕擦過喉結,一路下滑至上胸的第二顆廉價工廠產木質衣扣為止。
突然,她另一隻手也湊了上來,強硬地抓起雅各襯衫的領子,用力提起他整個上半身。
「你、不、配!你不配我給你那種輕鬆的死法……」
兩人的距離再次近到雅各可以嗅聞她髮絲間幽微的檀木髮油香。
「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我會……讓你重生成吸血鬼,使你也親嚐我這種反覆受人血慾望折磨的滋味,以及失去人類身份的恥辱感……入土為安還真他媽太便宜你了!」
露西的瞳孔驟然一縮,猛地把他推回躺平的姿勢。

「你!你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死?你……你本來應該早該死透的!」
她終於發現了怪異之處,也許午夜對嗜血慾望的恐懼鈍化了她的觀察力。
這男人居然沒被毒死!?爛病也該死的自己好了?
「妳覺得我本來會是什麼死法?病死還是被人下藥毒死?」
雅各語帶嘲諷地笑道,抬手慢條斯理地扣回了扣子,更理了理皺痕縱橫的襯衫。
「是那個死賤婊大發聖母心饒你一命的?」
露西憎惡地瞅了一眼陳屍地毯的女僕,見雅各並未反駁,她沙啞地笑了出聲。
「那妳死得一點也不冤,叛徒自古就該死。」
這話不僅是說給地上死人聽的,也是說給床上的活人聽的。

卒不及防地,她抓起雅各的手,以鋒利如小刀指甲割出一個口子,雅各震驚萬分地眼看著她舔舐他傷口裡滲出來的血液。
「這是歃血為盟,一個承諾:如果我無法克制自己吸乾你的血,我將馬上死去;反之若你背叛了我,哪怕只是心裡萌生了一絲念頭,就活不成了。」
語畢,她也割破自己的手指,正欲將自己的鮮血滴進他喉嚨裡。
「雅各,不要!」
慘了,來不及了……卡洛琳這次在林賽阻止以前朝露西飛撲過去了。
「你別跟吸血鬼扯上這種關係,我跟林賽能幫你的!」她哭喊著。
離奇的是,露西竟然看不見卡洛琳,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你在看哪裡?」
對於雅各的扭頭分神,露西不悅之餘自然疑惑不已。
「沒什麼……」他又轉回了視線,瞇眼盯著露西的眸子。
「如此一來,妳和我的命運將縛做一塊,是這樣嗎?」
露西微微地點了頭。
「……那就讓它發生吧。」
盟約生效的剎那,兩人表面上未出現什麼異狀——沒有詭異刺眼的強光、也沒有抽筋削骨的劇痛——但彼此都深刻地感知自己的靈魂重組了……
此時林賽大約也明白露西無法覺察幽靈的存在,雖然邏輯上怎麼都說不過去,但是好歹卡洛琳是安全的,便也緊跟著出來看看這對冤家是談到哪裡去了。
「所以,你是答應了尋找我姊妹的要求囉?」
「難道現在我還能拒絕嗎?」
露西揚起心滿意足的微笑,翻身把雅各「優雅地」踢下了床。
他愣懵地從地上坐起時,她撩起一半的睡裙裙襬,露出未著長襪的,光裸的軟嫩小腿。
她上抬纖巧的足尖,點了點他的脖子,接著勾起他的下巴,使他抬頭望她。
「記住了,從今以後的你……是我的忠犬。滾。」
雅各按捺住一口狠咬她腳趾的衝動,起身大步跨過慘不忍賭的屍體,在幽靈的引導下,經由與他這晚的心路歷程同樣曲折蜿蜒的廊道,回到熟悉也陌生的客房。

「聽著,不論你們方才都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今後我一個字也不要聽你們提起。我會辦她的事,也會辦你們的事,但這倆事他媽一點干係也沒有,什麼毛都沒有。」
雅各在關上房門的第一時間就給幽靈倆一個嚴格而言不大正確的警告。
他看重性命勝於自由,卻輕性命重自尊,剛剛露西把他當狗對待就算了,還被別人給目睹了最羞辱的一刻。
「卡洛琳,我知道妳擔心我死了辦不成妳的事,但我是要了張保命狀,若查不出那個賽馬妞是怎麼死的,或許那吸血鬼能替我去槓一槓那惡靈。」

他沒說出口的是:最好雙方能槓到兩敗俱傷,這樣他很快就能自由了,有打算盤的腦袋的可不是只有露西。
「雅各……我問你,在遇到我之前,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嗎?」
「從來沒信過。問這個幹什麼?」
卡洛琳面色凝重地說道:「我大概曉得為何你看得見我……而露西卻沒辦法的原因了。相信幽靈存在的人是看不見我的,至於可以的人……都是些不信邪的。」[註1] 灣窗是一種向外凸出的窗戶設計,通常由三個或更多的窗扇組成,形成一個小的凸起空間。這種設計不僅增加了室內的光線和視野,還可以創造出一個舒適的窗邊座位或展示空間。灣窗常見於住宅建築中,尤其是在維多利亞風格的房屋裡。

鳶尾盛放時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