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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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我们都知道,在如今各国纷争的年代之前,凯尔沙帝国曾经是君临整片北大陆的庞然大物。传说它的科技水平远远超过现代社会,号称'地上神国',但是却覆灭在距今大约三千年前的一场天灾之中。我们少数的考古证据表明,凯尔沙帝国是一个极度中央集权的政教一体的国家,信奉原初女神为主神,帝国皇帝也同时是原初女神的大祭司。其宗教在社会体系中强大的力量也可想而知。我们在如今的万图盟中部以及北部依然能找到一些帝国时代平民的建筑。他们有汽车,有冰箱,有学校和医院类型的基础设施,与我们当代社会似乎没有太多不同。他们通用的语言是如今云上原住民的通用语的祖先。这样看来,他们的整体社会形态好像与我们非常相似。然而,数千年来,人们口口相传中那些神乎其神的几乎能够凭空出现和消失的巨大鬼怪一般的不知名武装,那些壮丽辉煌的神庙,甚至与现在流传至今的强大宗教影响相匹配的任何皇家建筑和文献,却从未在数千年的文明发展中留下过丝毫痕迹。似乎随着三千年前的天灾,凯尔沙帝国最核心的部分被人凭空抹去了一般。

我们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够指向那一段凯尔沙帝国最辉煌的历史。甚至从云上国建立以来的近千年,就有不少人认为,这个所谓的帝国中心,其实从未存在过,只是后世人们的臆想,是以讹传讹。当然了,对于这样的意见,我认为我们有两种间接证据可以反驳它。他们分别是什么呢?"讲台上的教授停顿了一下。

"黑海联邦的教典。"台下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没错,"教授笑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两者之间比较新潮,比较前沿的证据。我们如今要谈论帝国历史的话,几乎已经不得不提到这黑海联邦的教典,也就是那本如今已经可以说老少皆知的黑海传教士带来的《星天神祭书》。到了今天,东南大陆被黑海隔绝的地方还有我们人类的同胞存在,已经是一件公认的事情。至于他们是如何穿过黑海上的风暴到达我们这里的,却是一件至今没有人能够解答的谜团。很明显,黑海联邦的来客有着非来不可的理由,而他们虽然并不隐瞒自己传播战神信仰的来意,却对保护自己祖国的秘密始终谨慎,对我们充满防备,丝毫没有给任何人可趁之机。他们总是突然出现在大陆上,又突然消失。没有人见过类似船只的东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开的。无论如何,他们明显掌握着我们一些我们所没有的科学技术。"

"他们中没有人决定留下来吗?"台下有人好奇地插嘴道,"毕竟传说已经有十几批传教士登上北大陆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对这里感到足够的好奇或者足够的喜欢,以至于不想回到黑海联邦吗?"

"哈哈哈,这......算是整件事中相当有趣的异常之处了。"教授微微笑道,并没有因为学生的插嘴而生气,"事实上,无论他们的主观意愿如如何,所有这些传教士在完成自己的传教后,似乎真的有神明庇佑一般,成功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甚至有人曾言之凿凿,说曾经与一位传教士在一家酒吧相谈甚欢,而那传教士只是站起来说要去上个厕所,之后与另一个人擦肩而过,离开了他的视线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是的就是这么诡异。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终去了哪里。是否回到了故乡,又或是潜伏在人群之中,无言地成为了我们的一份子?"说到这里,教授沉默了一下,而后缓缓摇头,"说实话,有时候我其实会怀疑,虽然他们长得是人类的样子,这些黑海联邦的人,真的是我们的同胞吗?"

大教室的人群中响起轻轻的讪笑和一些态度暧昧的交头接耳。很显然,这样的问题已经并不新鲜,也并非什么严肃的学术问题,大学生之间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猜测。教授也低着头沉默了几秒,似乎等着整个教室消化掉这则信息,随后他抬起头,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

"至于第二个间接证据,相信已经不用我来提问了?毕竟那可是整片凯尔沙大陆上最令人难以释怀的谜团——流心岛。流心岛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岛屿,就像红云海并不是海洋一样,两者都是整个当代人类文明无法绕过的所谓的"非正常"现象,向来有"黑雾夺魂,红雾索命"的说法。不过这个排比实际上并不成立,因为流心岛的神秘之处并不是任何已知的其它现象能够比拟。红云海只是有毒,流心岛则是所有学过基础物理的人都熟知的电磁力,引力,强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能够生效的范畴之外的地域,是所有的当代科学被终结的地方。无法探测,无法记录,任何长时间接触到流心岛周围四溢的黑色雾气的人都会因为无法被查明的原因失去理智,变成疯子。

传说凯尔沙大陆向东北方向航行的话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被称为"日出之国"的大陆,但是这只是黑海联邦的传教士带来的模糊信息,似乎连他们也不知其详。至少在北大陆,也就是凯尔沙大陆这里,有历史记载以来从未有人切实见到过所谓的"日出之国"的人事物。

大陆南部菲利斯的出海口只能进行短途航行,持续往西会遇到红云海的剧毒红砂,往东依然会撞上黑海魔涛。从出海口一路往南的话,结果会和从凯尔沙大陆往北一样,将遇上那片所有凯尔沙大陆的人的梦靥一样的黑色迷雾......我觉得,流心岛是世界上始终在提醒我们这个世界并不正常的地方。孤立的大陆,被封锁的航线,这些未知的因素始终如鲠在喉,让凯尔沙大陆的繁华背后蒙上不可知的阴影......"

特蕾莎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转着一些大学中离奇的片段,浮光掠影一般在经过她的脑海。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睡袋里,是那种她很不喜欢的小时候的露营的体验。

她的父母总是爱带她去野外游玩,尽管她并不十分喜欢出门,但是她喜欢三个人一起在野外做一些事情。印象中,母亲却是个很喜欢郊区风景的人。从万图盟首都多雅克瑟到最近的能够野营的山区还是有着相当的距离,毕竟与首都临近的克伦特行政区有着大量不允许常人进入的林业和水力发电开发区域。每次他们都要驱车数小时才能到一个合适的角落开展他们小小的家庭聚会。特蕾莎觉得,自己的母亲似乎非常享受这样避开关卡和寻找未知领地的过程。甚至在露营的过程中,她时不时会尝试将野外生存的知识教给女儿。当然,才十岁左右的特蕾莎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年代学习如何让干柴火堆减少烟雾之类的技巧。她的印象中,母亲的身体从那时候起就不太好,总是咳嗽,虽然父亲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但幼小的特蕾莎也已经能够隐约感受到他的笑靥下掩藏的忧愁。

"妈妈,这个烟好呛人。"她撒娇着抱着妈妈的胳膊。父亲刚钓上来在万图盟中部的溪流中常见的,被俗称为"马头鱼"的青鳞鱼,炫耀地向着他们抬起鱼竿。

母亲在火堆旁给她烤着自己做的油饼,头上有着微微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仿佛给她的脸罩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一边笑着摸摸她的头,"忍一忍宝贝,把这些枯叶放上去烟就会小很多了。快去爸爸的鱼桶里挑一条鱼,我们等会儿一起做香香的烤鱼吃好不好?"母亲的声音在记忆中已经有一些模糊,但她依然记得其中的温柔与耐心,记得母亲与她一样的粉色瞳孔中映射出的疼爱。可是要到许久之后,她才能意识到母亲话语中的愧疚。

对一个三口之家来说,这样的快乐实在是太短暂了。

母亲在她中学时,因病去世了。

整个拉克维家并没有很多人,父亲的父母死于万图盟内部当年的火并。克伦特与库特两大行政区之间犬牙交错的势力从未有一刻停止过血腥的相互征伐,或是更为不为人知但同样酷烈的暗斗。父亲的祖辈曾经是克伦特的石油矿工,为克伦特地区最大的势力法容公司打工。公司对待他们的员工勉强能称得上一句有情有义。毕竟大家同为本地土著,在六国之乱的年代,传说这个地区也曾经有着自己的国家和王室,一脉相承。正因如此,父亲的祖辈中终于能够积攒足够的积蓄,在多雅克瑟的郊区造起了属于自家的小小的房子。随着一次蓄意的纵火,还只是大学生的父亲失去了一切,只能只身前往多雅克瑟的城区寻找自己的生活。据说在一个半地下聚会中,他结识了当时已经在百货公司工作的母亲。母亲的父母辈并不与他们有过多来往,特蕾莎甚至不记得自己曾见过祖父母。而父亲在谈起妻子的父母时,总是有一种奇特的愤懑,然而他从未解释过个中缘由。这一切对特蕾莎的童年来说都不甚重要了。因为,父亲在母亲的葬礼之后就仿佛彻底变了个人。

母亲沉眠在了多雅克瑟郊区的一片黑土地上。父亲并不愿意她葬在战神教会的土地上,但是似乎祖父母坚持要这样做。她甚至记得在葬礼上,父亲与祖父为这件事依然有过争吵,虽然内容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但她永远记得,她那天去拉着父亲的手,父亲却没有握住她的手,也没有抱她。年幼的特蕾莎几乎崩溃地发现,在那个葬礼上,她失去了两个亲人。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父亲蓝色的眼眸。它们曾经是那样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双眸啊!但是在那天之后,那双眼中再也不见了任何光芒与憧憬,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身女儿,其中也再也无法寻到一丝温柔。

是因为她的粉色瞳孔总是让父亲想起自己的妻子吗?

从母亲逝世之后,他沉默了许多许多,似乎他所有的过去的激情都像他桌上的烟草一样,逐渐熄灭了所有的火星。他的冷漠让女儿不得不远离这个冰冷的家,去书本和大学寻找能容纳自己的温暖空间。特蕾莎并不明白,父亲失去了妻子,她也失去了母亲。可是,难道这个家剩下的两人不能彼此珍惜,却反而渐行渐远呢?

"爸爸......"

她恍惚回到了离家前的那个晚上。

"我要走了"

"哦。"

"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她关上了门。

门外是多雅克瑟的秋夜那隐约如同情人在耳边絮絮低语的湿润冷意,但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凯尔沙传奇:众神再临Donde viven las historias. Descúbrelo ah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