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沙传奇：众神再临

第三十章

小河镇的内城与外城几乎是两个世界。整齐有序的路灯，在深夜的主干道上排出一整片的灯红酒绿，与外城随处可见的逼仄小巷和阴暗拐角比起来，这里宽敞的像是《星天神祭书》中描写的原初女神在天地间开辟的晨曦大道，走在青砖和石料交错的街道上，仿佛真的能够直达星空的彼岸。

大道两边高楼林立。 那些外部毫无光亮，在夜晚昏暗压抑的多是经营三个国家之间矿产资源来往的国有资源中心。在菲利斯政府的监控下，这里每天会沟通数以千吨计的矿产和资源运输。菲利斯在凯尔沙大陆的三个国家之间始终是最弱小的一个，经济上尤其如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经济，不得不禁止私人贩运石料，部分木料和长距离通讯的关键——红云砂。这种仅仅产自云上边境红云海的独特矿物在上一个世代云上皇室和军方近乎让人费解的慷慨下，成为了如今大陆三国共有的资产。

当然，晚上最显眼的还是那些几十层高的奢华酒楼和旅馆，闪耀变换的霓虹灯牌让人目眩神迷。在不远处的河面上如缩小的城楼般宏伟的"浮生水楼"，其上传来的莺声燕语更是在赫林沙漠出生入死的佣兵们最津津乐道的高档消遣。在贫瘠的外城的隐约支持和保卫下，小河镇内城在百年多的发展之后，如今才能堪堪支撑起这样穷奢极欲的设置。紧邻河岸的军管处附近的高档住宅区更是神秘。据说在这里置办资产的早已不止菲利斯本地的达官贵人，但是谁也不敢询问那些高门大院之后真正的归属。内城随处可见的戒备森严的私人卫队将整个住宅区同社群分割开来，甚至少有能见到步行出入此地的人，哪怕内城停车的位置比外城的住宅还要金贵，此地的主人们也大多都在轿车中来往。内城的普通平民多居住在距离河道较远的市中心区域，而这已经是能让赫林沙漠的游侠们嫉妒得牙痒的生活品质了。

在这样的沙地上筑起数十层的高楼，在荣耀河的南岸曾经是一件难以想象能够见诸于世的事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哪怕在帝国时代，这片土地上也未曾有过烜赫的建筑留下，历史和考古的专家们在这里发掘出的残余的砖瓦和水泥建筑地基显然只是民居的结构。或许是因为那些传说中的王公贵胄对这里远离帝国中心的位置不屑一顾吧。帝国消失之后千年以降，这片城区内最宏伟的那些建筑，包括古老的女神祭坛，黑龙王的宫殿，或者更靠近现代的联通南北两岸的旧通讯大楼等等，都不是来自于菲利斯原住民的手笔。当地人对这里的众多建筑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其中最老的一批石制建筑，完全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前，距今已经五百年了。而在那段时间里，能有人力物力从克伦特南部的山区运来大量建筑用的砂石和大理石的，当然只有万图盟人。虽然这些建筑因为各种原因如今十不存一，但他们俨然是小河镇应当尊重珍视的历史的一部分。

荣耀河之战之前，万图盟人已将这片交通便利的地段打造成了由凯尔沙大陆东部直通黑龙港的中转驿站。小河镇的内城最早便由此而来。阡陌通衢，正是这片土地根深蒂固的基因。即便在荣耀河之战之后获得了小河镇内城，这里自然而然的开放和包容的底色也并没有任何改变。在这里会歧视万图盟人的，几乎只有如今已被排挤得厉害的少量小河镇原生家族和周遭布防的菲利斯职业军人。

特蕾莎对四周喧嚣的背景音几乎一无所觉，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内城的大道上。

周围并非没有好奇的目光，毕竟她从里昂家中顺出的罩袍不能完全掩盖自己的衣衫褴褛。在内城，这算是相当奇特的装束了。不过这里的人等闲不会多管闲事，特蕾莎暂时还能这样前行一会儿，同时细细咀嚼并咽下心中的伤痛苦涩。

还要再失去什么，才能夺回从前的生活？事到如今，她愈发不敢将手中持有天生摩的事情告知万图盟安全局的人了解。她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自保。但是她走在这个自己无有归属的内城，才第一次生出放弃的念头，同时惊觉自己可能已经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了。

还有两天时间才到怠惰之蛇的集会。但她觉得自己如果无所事事地找个旅馆睡下去，很可能会从此拒绝出门面对这个现实世界。

她迫切想要寻找能够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东西。圣荫宫殿，亚历山大，眼中装着黑泥的噩梦般的人物，里昂和米莎的笑脸，决绝离开断后的玉文......哪怕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她想要停止自己那该死的思考能力。

时间已经接近半夜，如果是在外城，这个时间已经说的上一句群魔乱舞，但是在内城，依然看得到三三两两的妆容良好的女郎在街上放肆大笑，兴奋评论着刚看完的电影的主角。他们的议论声钻进了特蕾莎的耳中，稍稍拉回了她迷茫神游的思绪。

或许，可以去看一场电影？

她随意向着那几个女郎来的方向走过去，果然看到一家装饰繁华的电影院，叫做临滨影院。在万图盟的大城，过了午夜之后的深夜场的电影通常是不要钱的。这条习俗的来由已经没人说得清，小河镇这里似乎也有效仿。只是这里的夜场没有什么人，特蕾莎虽然不缺钱，但还是按铃敲醒了昏昏欲睡的检票员。她并不觉得能看完一整场电影，但出于某种奇特的执拗，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和陌生人说一些完全无关生死的琐碎事情来冲淡心头的惶惑，她揪着被吵醒而显得很不耐烦的检票员，像是回到了大学课堂上考教自己的学生一样问清了哪些是有万图盟通用语字幕的电影，随后才裹着斗篷钻进了影厅。

很巧合的是，正在上映的电影名字叫做《与女神的祝福同行》。改编自《星天神祭书》中丰产女神的神话，讲述的是其中最有名的"虔信的赫拉斯"的众多事迹之中的一则故事：

虔信的赫拉斯来到丰产女神的神庙，希望她能够为自己的土地挑选合适的作物。

丰产女神的神庙与天空是同样的颜色。神庙的入口可以容纳巨人的出入。没有任何装饰足以赞颂女神的伟大。神庙不需要任何的华丽的俗物，仅仅需要人们的敬畏。

信徒们仅仅在神庙的入口堆满红黑色的季骨花朵，因为这是女神钟爱的鲜花。

赫拉斯在神庙的入口献上红黑色的季骨花，虔诚祈求女神的帮助。从日出到日落，他终于听到了女神的呼唤。

"虔信的赫拉斯，请进。"

神庙中传来女神温柔的声音。

赫拉斯不敢违背女神，

丰产女神的身姿从神庙中的黑暗中显现，显现的是凡人能够观想的最美的女性。

赫拉斯低头虔诚地问候女神，并随着女神进入神庙。漆黑圣洁的神庙中，女神为他展示了七七四十九种可让人饱腹的作物，赫拉斯看到七眼黑色的灵泉浇灌这些作物，使他们发出三十二种美好的色彩，让人目眩神迷。

丰产女神说道：我在天工园中为你准备了七种种子，你可以将他们带回去耕种，他们将令你和你的族人从此丰衣足食。但是切记，在离开天工园之前，不可以让这些种子接触到天工园的露水。在离开天工园之前，收摄心神，不可想象作物繁茂之景象。

离开神庙的时候，不可加入口诵丰饶之诗的守护者；如若见到手捧季骨花的侍者，不可与之交谈；如若见到诸天万界丰衣足食之景，不可停下脚步。

赫拉斯遵循女神的嘱咐，用随身的药囊装起种子，怀着感激之情向女神道别。他紧紧护着手中的药囊，没有让一滴天工园的露水沾湿它。他收敛心神，没有去想象任何不该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在他来到神庙门口的时候。暗夜的星辰依然笼罩着大地，但是巨大的殿门旁出现一个同样如山岳般巨大的身影。一个头生尖刺的巨人伫立在门口右侧，口中称颂着女神："丰收与生产之女神，地上神国的守护者，我用智慧的眼觉察您，我用慈悲的心赞颂您，我用毁灭的手守护您......"

赫拉斯听见他高声的朗诵，情不自禁地想要加入他，却想起女神的嘱咐，忍住了冲动，离开了神庙的大门。

他踏上了回乡的路。第二个夜晚，在一个篝火边，他遇到一个头戴兜帽的旅者。他的手中捧着丰产女神最爱的季骨花，似乎正在面对着篝火祈祷。赫拉斯以为遇上了同行的信徒，正要开口之时，却想起女神的嘱咐，忍住了冲动，离开了他的身边。

如此安然度过了长长的旅途，即将回到故乡的土地，赫拉斯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在心中默默感激女神的庇佑。

在即将到达的前一天，赫拉斯思乡心切，快步行走于阳光下的大道。他感觉到不远处的枫林之城充满了活跃的气息，似乎四周的荒漠土地上生出了所有人能够想象的最美好的花草树木，在节节生长，欢迎他的归来。他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祝福，脚下的土地也不再龟裂，生长出了缤纷的花朵和迎风摇曳的稻谷。他甚至仿佛看到远方早已干涸多年的河流再次崩腾，其中有数不清的鱼群在涌动。连天上的群星似乎都在对他致以问候，闪烁起了欢快愉悦的光芒。

赫拉斯缓缓停下了脚步，他好像看到了所有的世间美好都在他的眼前展开，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投身满天星辰的怀抱。

"赫拉斯！"

突然有人在高声呼唤他的名字。

"赫拉斯！"

"赫拉斯！"

有人从他的背后三次呼唤了他的名字。

"赫拉斯，快醒醒，天上没有星星！白昼没有星星！"

赫拉斯猛然醒了过来，收摄心神，不再去观看诸天万界丰饶之景。

他再次睁开眼望去，四周依然是他熟悉的荒地与沙漠，但是，是他熟悉的故乡。

他向四周张望，却没有找到出声将他唤醒的人。

"监天大人！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