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沙传奇：众神再临

第三十五章

特蕾莎强自压抑澎湃的心潮。

"玉文，我们有线索了！"

思触链接的对面，玉文并没有回答，但是她感受到了玉文的喜悦和鼓励，淡淡的如同加了少许闻香山区的花蜜的牛奶流淌进她的思绪中。这喜悦来得如此轻易，她甚至惶恐起来，怀疑这是否是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为她设下的陷阱。

"好吧，先不论你怎么得到的这些信息，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事情与女神的归来有什么关系呢？"有不耐烦的年轻的嗓音问道。

主持人斗篷下的身躯似乎有些抖动起来，不知是因为在压抑某种兴奋还是忍笑，不过在船只的微微起伏中并不是很明显，"三千年前，凯尔沙整个国度神秘崩溃的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或许有很多人觉得那是天灾，但是谁说得清是什么天灾？地震？洪水？这些东西连当年仅仅继承了帝国西部贫瘠土地的红临国都无法动摇。只有在常识之外的东西才有可能对凯尔沙帝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人群安静了下来。

他说的这些事情并非没有人想过。不如说，这是在六国之乱的影响退去，诸多学者在系统性开始观察流心岛这样的"极端异常"之后，首先想到的解释。数百年来，流心岛的黑暗，红云海的剧毒，黑海魔涛的封锁如同蛰伏的野兽一般包围了整片大陆，不前进，不后退，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开始在那里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超出常识的壁障是否有一天会消退。即便科学精神是一件从凯尔沙帝国就流传下来的东西，现在也有大把人相信原初女神教会的执一主教多过相信匹特里斯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只能说，大部分愚钝的民众应该庆幸三位女神的教义都是极力支持理性和客观思维，而不是推崇盲信的。

主持人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氛围，接着说道，"现在红云海发生的变化，很可能就是那个答案。"

"红云海？这跟红云海又有什么关系。"有人疑惑地问道。

主持人好整以暇，"想必大家都知道八月协定的事情。云上和万图盟两个超级大国在赫林战役之后虽然消停了，但是他们依然暗中控制自由军和政府军在整个沙漠地带进行博弈。然而在去年七月，菲利斯突然介入他们从来不趟的这池浑水，从河东镇和小河镇出兵，将政府军一路逼退，使得云上吃了百年未有的大亏，甚至签订了八月协定这样几乎一退到底的和谈协议，小河镇北岸的运输线被彻底划进万图盟的势力范围。云上这一步后退，几乎等同于将赫林战役之后的成果拱手相让。"

人群有了一些小小的骚动。可以想象，不是所有的人都对这样的国际政治话题有如此细致的关心的。不过问题依然是，这和他们如今探讨的话题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

"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云上和万图盟在赫林战役之后还要在沙漠里纠缠整整二十年呢？"

船舱中好像有嘶气的声音，但不一会儿就彻底鸦雀无声。

这次，主持人没有再卖什么关子，"或许有很多人听说了什么沙漠中发现了帝国时代的遗迹，或者什么神奇的超越时代的武器技术之类的传言，说是这些东西让这两个大国在沙漠中大打出手。但是事实上，红云海的退潮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特蕾莎心中一紧：退潮？

"或许有人相信前代云上的科学家们真的出于公心将红云砂矿的提炼技术全部公开，出口限制全部取消，但是我相信政治上不可能存在无缘无故的好意。红云海退潮之后，不管红云砂是否真的关乎云上的空天技术的隐秘，红云砂出口的大量利润势必蒸发......"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不是应该控制红云砂的出口吗？这和赫林战役的爆发有什么关系？"刚才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状似不耐的问道。

"没错，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采取这种瞎子都看得出的合理选择呢？"主持人好似完全没有被打断过，"二十年来，云上一点都没有卡过红云砂的出口，反而花费心思在赫林沙漠和万图盟斗智斗勇。有没有人想过，云上和万图盟在赫林沙漠博弈的，会不会不是红云海的过去，而是红云海的未来？"

"少东拉西扯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红云海是一片赤裸裸的红云砂矿，广袤无垠，有如群集的泡沫一般松软，如海洋一般随着地面的轻微震动而起伏不定，所以被称为红云海。有没有人想过，这种名为海，实为矿的东西，为何会有'退潮'的现象？"

"那片红云砂矿下面......埋着什么？"特蕾莎终于忍不住沉声开口。

那位主持人好像有些意外地转向她这边，"看来今天还是有想象力充分的人在场的。很可惜，我和我的同胞们肉体凡胎，并非原初女神那样，拥有看见所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知识的眼睛。我并不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但是我个人的推测是，云上不是在为了别的，而是在为了逃命开始在赫林沙漠与万图盟争夺势力。"

"如果这样的话，八月协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以退为进？"

"不可能吧......听说云上扶持的政府军都已经快要退到洛都关口了。"

"啧，谁知道呢，他们的空天部队神出鬼没，说不定准备着什么奇袭战术，早晚要反攻到小河镇呢。"

人群突然七嘴八舌争论了起来。

特蕾莎的心情沉重起来。那个主持人东拉西扯，看似完全不着调，但是从开头惊世骇俗的女神归来之说，一直到现在的完全不知消息来源的所谓红云海退潮的问题，这是在有意让众人对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浮想联翩。

还有，如果他说的全都是真的，红云海下面究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让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云上都觉得已经需要去争夺赫林沙漠中的贫瘠到寸草不生的土地来获得将来的立足空间？

无论如何，她对此感觉非常不对劲。经过了这一系列变故，如今这种操纵和阴谋的气息让她敏感万分。总之，最好还是先远离这种是非之地。

我们该走了，玉文。

她在心里通过思触链接默念，但是玉文的回复已经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就在特蕾莎开始观察小船是否有靠岸的迹象的时候，她那适才安稳了一些的直觉忽然警铃大作。

一阵夸张的水花声从船舷边传来，随后船只猛地向侧边倾斜了一下。特蕾莎和所有人一样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船边的栏杆上攀附着一个巨大的蠕动着的阴影，仿佛什么可怕的噩梦中诞生出的实质化的产物。而在自己的思维就要为之冻结之前，她比所有其它人更快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汉斯。

"呵呵，找到你了。"

没有任何迟疑，特蕾莎一把掀开身上用来遮掩身份的斗篷，在旁边的人的惊呼声中用肩膀冲开了木制的舱门。在荣耀河上，在孤零零的一艘完全没有任何掩护的小船上，如果她再有任何保留那就是取死之道。

为了自己，也为了玉文，她必须战斗了。

虽然肩膀疼得特蕾莎感觉自己骨头都散了架，但是她成功抢在汉斯彻底爬上甲板之前冲出了舱门，而后一跃入水。

她的手中攥着一只小小的蝎子，整个人蜷缩起来，让自己的身体在河水中迅速下沉。她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东西，但是她的思触将她与她唯一的依靠紧紧联系在一起。幽深黑暗，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特蕾莎迅速意识到那能够迟缓人的思维的可怕"念食"并没能及时追上她。

她赌对了。

"全武装展开！"

几乎是一瞬间，幽绿色的光芒在河水中一闪而过。某种无法形容的，完全违反了物理规律的"沉重感"降临在了所有正处在小船附近的生物。

特蕾莎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眼睛"。她的意识漂浮在一片虚空，但是也同时淹没在河水之中。她有了四条手臂，每一条都细长有力，充满了狰狞而野蛮的力量。她感受到头侧部生长出的骇人尖刺，她甚至感知到自己腹部的空洞中贮藏的武器系统。她感知到自己与天生摩的巨大异形躯体达成了同步，也同时意识到自己仿佛瞬间有了第二个大脑，正在为她处理所有战场所需的，平时常人所不能感知的所有的信息。她能"看到"水温，深度，天生摩正在承受的压力，"感觉到"如何动作才能最快下沉或者上浮到水面，"判断出"汉斯的位置，他的原生念食武装的状态，甚至他呼吸的节奏。

她没有时间去适应这全新的身体了。但是身为监天，她有着天生摩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的主动配合以及最大限度的对她人身知觉的适应，这些已经比当初亚历山大驾驭这件兵器的待遇好太多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遭遇中，她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有趣有趣。"汉斯并未被她的举动吓到，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应对。他走进如今仿佛所有人都变成了泥塑的船舱中，径直走向了之前那位一直不耐烦地开口的年轻人，"你做的不错。"

"为了神人团结的终点，举手之劳而已。"那人笑道，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看起来远比声音老成的脸。

"接下来，为了你的安全，建议你暂时和这些死人共处一室，不要出这个船舱。"

"没问题，神使大人。"那人笑着答应，一边有节奏地蹲下来敲了敲甲板，不知在何处的船只的驾驶员接到了指令，迅速向着荣耀河北岸万图盟的方向开去。

浑然不顾身后那些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仿佛石化的参与集会的人们，汉斯来到甲板上，双手挖出了自己黑色污泥状的眼球，肥胖白皙的双手从袖子中伸出来，在夜色笼罩下如同两节诡异的无生命的肉块悬浮虚空。他笑着抬起头，正好"看到了"跃出水平面，举爪向他拍落的巨大异形。那细长的不知名金属制的手臂边的利刃如同出鞘的菲利斯长刀一般暴涨，从上到下全然覆盖了小船的甲板范围。

他避无可避。

"来啊，天生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