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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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情好客的里昂和米莎夫妇家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一天,特蕾莎在心里默默感谢尤米有着如此好的人缘和天真单纯的个性,以至于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居然都能有这样可靠的社交关系。然而在某些瞬间,她几乎要羞惭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无比地卑劣。她怎么可以如此亵渎一个已经因为一场悲剧而死去的后辈的身份?

那些笑容不属于她,那些善意不属于她,米莎的烤薄饼不属于她,里昂香浓的咖啡也不属于她......

这些都是她偷来的东西。

这种感觉,在她在餐桌上面对里昂夫妇的时候,变得尤其强烈,以至于玉文不得不提醒她,她的生理指标多次出现了过于巨大的波动。

特蕾莎心底里知道,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她至今很难接受这样一件事,就是——他们全死了,而她一个人活了下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有什么目标,苟延残喘像条虫子。在试图逃离伍尔特的时候,在沙漠中跋涉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始终在潜移默化地引导她不去思考这件事。但是如今再次来到文明社会,她感觉自己的心灵忽然暴露在了强光下,再也无法逃避自己扭曲的心理和极度的创伤。她没有任何借口继续忽略自己的背后一路流淌的鲜血,即便那些绝不是她造成的......

那是谁呢?

仿佛遭遇了什么奇怪的启蒙,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安静祥和的景象,看着里昂刚给她递过的面包,看着盘子边的盛着酸梅酒的小巧玻璃杯子,看着眼前温暖氤氲的灯光,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涌。她一把捏紧了手里的叉子,冰冷的金属迅速地被她掌心的温度炙热。她费劲地眨了眨眼,好像从一场梦中醒来。她的脑中突然映射出那个全身战术防沙装的壮硕身影,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最应该仇恨的那个人,如今正不知所踪。所有的这一切,所有的这些悲剧,所有的她的纠结,难道不是来自那个叫做亚历山大的魔鬼一般的男人吗?她是愚蠢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把这些事情归罪到自己头上?

特蕾莎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都生生蹦了起来。

"尤米,你没事吧?"米莎有些担心地望向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我没事,"特蕾莎强笑道,"只是有点累了,所以可能有些走神。"

"哈哈哈,那吃完饭早点休息。"米莎笑着给她盛了一碗番茄仙人掌冷汤。

特蕾莎死命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继续跟他们说笑着吃完了这顿饭,炖得温润的番茄和仍飘散淡淡清香的仙人掌肉被她缓缓送入口中,好像也同时咀嚼咽下了那突如其来砸得她有些眩晕的汹涌恨意。

忍耐,压制,不要让恨意冲昏自己的头脑。她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多年以来充斥客观理性的职业思维习惯,让她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情绪失控。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晚上米莎有自己的舞会,里昂要照顾酒馆晚间的生意,为她铺好床铺,他们就忙各自的事情去了。里昂家中的条件在小河镇外城显然不算差的,特蕾莎作为一个客人甚至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床。此时此刻,她一个人躺在柔软的似乎是羊毛编织的床铺上,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所有的思考最后都汇聚到这两个问题上。她想起某位自己喜欢的大学老师曾经说过的,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生命难以找到确定的目的,且大多数人类即便被逼迫,也无法真正理性地反思自己的生命的起点和终点。《星天神祭书》能有今天这样广阔的传播度,离不开其中大量原初女神对生命意义思考的哲学文本。譬如著名的她与智者的对话中所说的:

"生存是生命的起点,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但是意义只能在生命的过程中寻找,生命的过程,叫做生活。生活是你们搭建每一所房屋的过程,是你们入口的每一份食物,是你们每天晚上的梦境,是你们彼此交换的情感。"

如今她的生命是否有了新的意义呢?

"监天大人,您有心事?"

"哈哈,你读不出来吗?"特蕾莎微微翘起了嘴角。

"我们之间的交流只能在您有意愿主动联系我的时候才能成立。监天大人的隐私是高于一切的。"玉文似乎有些误解她的意思,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到您的神经活动非常不稳定,似乎是在烦恼什么事情。鉴于您刚才在用餐时也曾有非常大的情绪波动,我推测您可能处于某种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如果您觉得有需要我的地方的话,我很愿意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参考意见。"

凯尔沙传奇:众神再临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