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失控的心漸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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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嘉十一年新春來臨之際,由内廷司頒布了一道旨意。

蓁蓁公主驸馬,景嘉八年探花郎齊顔,正式賜字:緣君。

由于齊顔是晉州學子,高堂早逝、是以未曾領過表字。今已官拜正三品工部侍郎,禦賜表字:緣君。

聖旨落了玉玺,看上去是由卧病在床的皇上賜的,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這個表字定是出自何人之手。

能勞動陛下代其下旨,是誰也并不難猜。

南宮靜女爲了讓齊顔少受些非議,又特别跑了一趟皇宮。

畢竟從古至今表字都是由長輩賜給晚輩,她雖身爲嫡出公主、但爲自己的驸馬起表字多少有些貶低的意味。

父皇當初或許是想讓自己少受些委屈,用表字的事情來驚醒齊顔。但在南宮靜女看來: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南宮讓聽到她的提議時眼中閃過了一絲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四九代爲起草聖旨,并取來玉玺落下。

南宮讓看着日漸成長起來的愛女,生出一股感慨:當年他欽點了這樁"荒唐"的姻緣,隻是爲了避免愛女嫁入太尉府的手段,卻不想真的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他是過來人,看着女兒的神态、品味着表字的含義,便知道女兒是幸福的。

如今他的身體情況雖然穩定了,但也深刻地體會到了天意的無常。亦不知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看着愛女便愈發唏噓,生恐有些事兒來不及。

恢複了大半年南宮讓依舊隻能說些簡單的字,半邊身子也是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可以在四九的攙扶下四處走走、壞起來連知覺都沒有。卸下了繁重的朝務,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在五十多年的生命中,他追求過太多東西。

從最開始想在朝堂上拼得一隅之地,後來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便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在史書上留下一筆,誤打誤撞的坐上了皇位,煩惱反而多了......

走到今天這一步,南宮讓最後的心願......

他瞪着渾濁的老目看着南宮靜女,原本朦胧的念頭堅定而清晰。

......

齊顔和陸仲行在禦道上大打出手,還被群臣目睹、就算南宮達想大事化小也不能做得太過分,于是二人分别被罰了三年俸祿,停職反省三個月。

除夕的前一天,驸馬府的門前門可羅雀,但還是有一人送年禮來了。

禮部侍郎公羊槐帶着兩名提着年禮的下人停在驸馬府門外,數九寒天門房還以爲不會有人來,早就貓到耳房中取暖去了。

公羊槐叩響了門環,片刻後方有人答應,門房從小門探出頭來,他是認得公羊槐的,這位大人可是驸馬府的常客。

連忙跪到公羊槐面前:"小人參見侍郎大人!"

公羊槐笑了笑将人扶起:"你家主子在麽?"

"在裏面呢,小人這就去通傳。"

公羊槐:"不必了,這大寒的天兒,緣君身體不好,你随我一同進去通報一聲就是,不要勞動他了。"

門房忙不疊的答應了,三步并作兩步繞回宅内将大門洞開,對着公羊槐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大人裏面請。"

公羊槐從懷中拿出禮單交給門房,自有家丁上前從公羊府下人手中接過年禮,公羊槐吩咐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今兒留在緣君府上用膳。"

家丁答了,行了禮離開了驸馬府。

公羊槐今日心情似乎不錯,路上還和門房交談了幾句,驸馬府他熟悉得很,無需引路。

來到書房外,門房請公羊槐稍候自己來到門前,彎下腰恭敬地說道:"驸馬爺,公羊大人來了。"

書房裏立刻傳出了齊顔的聲音:"快請他進來。"齊顔從書案後面繞出來:"這大冷的天兒,白石怎麽來了。"

公羊槐回身關上了書房的門,轉過身來突然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還沒恭喜緣君喜得表字,日後可要做東啊。"

齊顔燦然一笑,答道:"你打趣我也就擺了,怎麽敢拿禦賜的表字開玩笑?"

公羊槐大樂:"你少來啊,真當我沒讀過書麽?可别忘了你我同年登科,我還是榜眼呢!'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如此表字怎會是陛下親賜?我看八成是蓁蓁殿下對你滿心的情意又羞于啓齒,才特别繞了這個彎子。"

齊顔笑而不語,她知道公羊槐所言不虛。感受到對方眼中的祝福和欣慰,齊顔的心愈發沉重。

公羊槐:"蓁蓁殿下與你錦瑟和諧,做朋友的也替你開心,你們成婚也三年了,怎麽還不見子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關切又戳中了齊顔的傷心事......

小蝶的事兒自是一樁,更令她擔心的是:渭國信奉儒家,朝廷上下皆奉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官員一般很少刮胡須,最多簡單修剪一番,讓自己看上去整潔即可,齊顔之前是驸馬年紀又輕,無人在意這個。

過了這個年,她在旁人眼中就是已過弱冠的青年人,再沒有胡須怕是要惹非議......

可身爲女子的她,用禁藥抑制了自身女子的特征已經算是逆天而爲,又如何能真的同男子一樣呢?

原來,所有的一切皆是自欺欺人......

上個月她曾讓丁酉替她向師父讨要洗皮的方子,打算洗掉小蝶和自己身上的刺青,已經一個月過去那邊卻遲遲沒信兒,這讓齊顔頗有些不安。

小蝶最近雖然發病不頻繁,但一旦發病便行爲時常,若是腰間的刺青被人看去要如何是好?

煩心事一樁接着一樁,死死地壓在齊顔的心上,讓她笑不出來。

公羊槐見好友怔怔出神,還以爲是自己言語唐突冒犯了對方,拍了拍齊顔的胳膊,輕聲道:"緣君?"

齊顔回過神,讀到公羊槐眼中的探尋,笑着回道:"啊......我隻是想到公主怎麽好端端的搬回到未明宮去了,一時出神還望白石莫要介意。"

一句話側面的解釋了子嗣的問題,公羊槐輕歎一聲寬慰道:"你也知道,蓁蓁殿下尊貴非常、這麽多年深得陛下寵愛。如今陛下的身子不好自然是希望享受一番子女繞膝的天倫之樂,也算是人之常情......"

齊顔點了點頭,沒答話。

公羊槐又自顧自地說道:"幸得緣君多番拂照,慷慨解囊......不僅點醒了我,還救我公羊府于危難。本來父親是要親自過來送年禮的,但是考慮到緣君目前的情況不易太張揚,便讓大哥來。我呢,挂着你!便自告奮勇的來了......"說話間公羊槐從懷中掏出一沓東西放到小幾上,推到了齊顔面前。

齊顔:"這是?"

公羊槐:"這是通源錢莊的一萬兩銀票,緣君當年借給我走動的,如今如數奉還。"

齊顔看着眼前的一沓面額一千兩的銀票,每一張都夠一戶四口之家安穩生活一輩子......

公羊槐的俸祿與自己相當,再加上公羊府上的另兩位,就算節衣縮食一年也攢不下這麽多現銀。

這些銀子的來路便呼之欲出了,齊顔勾了勾嘴角将銀票收了起來,腦海中還是情不自禁閃過了當年童生試時公羊槐的樣子:怒罵丁奉山是匹夫,義憤填膺的說考院出的都是些廢題,懷着一腔熱血想爲百姓出一份力。

這才幾年呢......便成了搜刮民脂民膏中的一員了。

渭國江山雖不至千瘡百孔,卻也見了敗相。

可朝中官員哪一位不是滿嘴流油,腰纏萬貫?

齊顔有些唏噓,同時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快意、緊接着她又從當局者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以一個局外人的心态去審視自己的想法。

她暗喜渭國朝廷的腐敗,同時又有些唏噓公羊槐的變化,不得不說人性是如此的複雜。在一個地方待的久了,哪怕是揣着某種從未動搖的目的,也難免會......

嗯,兔死狐悲吧。

齊顔如是想着。

這些念頭雖複雜,但也隻用了須臾片刻便理順清楚,故此沒有讓公羊槐看出端倪。

見齊顔坦然收了銀票,公羊槐十分歡喜,二人又談了些朝中瑣事,齊顔留公羊槐用膳......

晚上齊顔回了私宅,"夜不能視"的驸馬爺爲何屢屢深夜出府?

齊顔已經沒有心力顧忌那麽多了。她找了丁酉,開門見山的說道:"洗皮的方子呢?"

丁酉的目光明顯有些躲閃,支吾道:"你也知道,主人她......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時間聯系不上也是有的。"

"我再給你催催!你别急......"

齊顔沉默半晌,問道:"你是如何讨要的方子?"

丁酉忙道:"你放心,小蝶的事兒我隻字未提!"

齊顔:"如此便好,憑你的醫術也配不出洗皮的方子嗎?"

丁酉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主人一手教導出來的,什麽該學什麽不該學一早就被規定好了。洗皮這種方子本就是奇藥,需要反複試驗......渭國民間并無刺青匠人,懂這些的都在衙門當差,你讓我到哪兒去找試驗品?"

齊顔:"罷了,你再去給小蝶把個脈,看看她身子将養的如何了,如果可以我還是想把這個孩子拿掉。"

丁酉:"知道了。"

......

送走了丁酉齊顔回到小蝶的房間,孕吐持續了一個月總算見輕了。可原本就瘦弱的小蝶卻更加憔悴,診斷的結果也令人失望:小蝶的身體不适合服用堕胎藥,而且丁酉還告訴齊顔另一個不幸的消息:小蝶的身子比他想象的還要虛弱,虛不勝補恢複得不盡人意,日後産子對小蝶來說仍有很大的風險。

齊顔的目光劃過小蝶尚且能算作平坦的小腹,眼前熟睡的、她失而複得的妹妹。

她無法承受更多的打擊......危險能晚來一天是一天,哪怕孩子生下以後由自己做個惡人也無妨。

好消息還是有的。前幾日,錢源爲齊顔找到了兩名孤女,這二人皆爲聾啞人,錢源爲她們拟定了生死契,簽字畫押後教導了一番,安排到小蝶的房間裏伺候。

小蝶似乎也不反感她們,齊顔也松了一口氣,畢竟她的身份無法時時陪伴小蝶。但同時又萌生了一個陰暗的念頭。

齊顔很欣賞管家錢源的能力和忠心,可是......對方是不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從前沒有找到小蝶也就罷了,自己總有分寸利用他,可如今尋回小蝶,再看錢源便覺得不自在了。

齊顔再次沉默了,這段時間她的心态變化的厲害。甚至連自己都有些壓不住了,黑暗的念頭一個接着一個,這大大的違背了她的初衷。

她的目的很明确——複仇。不會錯放一個仇人和複仇路上的絆腳石,但盡量不去牽扯無辜的人,可如今......

齊顔攤開手掌,将臉埋在了掌心裏。

今日是景嘉十一年除夕,依照古禮驸馬應在公主府過夜。

南宮靜女早早起身浣洗完畢,換上一襲應景兒的宮裝等待齊顔。

今日尚有宮宴需要同去,然後再一并回府。

齊顔昨夜徹夜未眠,今日晨起小蝶又鬧了一會兒,她看了看天色匆匆換了一套衣裳,瞪着一雙通紅的眼踏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馬車。

南宮靜女聽聞齊顔來了,放下手中的書卷滿心歡喜地迎了出來,齊顔停在南宮靜女面前在府中一衆丫鬟的注視下一撩衣袍就要下擺,南宮靜女卻先一步扶住了齊顔,仔細端詳過她的臉先是皺了皺眉,而後說道:"驸馬如今已是朝廷正三品官員,見到本宮不必再跪了。"

"殿下,禮不可廢......"

南宮靜女淡然答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這公主府裏本宮就是規矩,從今以後你不必再向本宮行跪拜禮。"

南宮靜女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丫鬟卻聽得清清楚楚,她這話不僅是對齊顔說的,同樣也是對府中下人們說的。

說完,南宮靜女自然地牽起齊顔的手向正殿走去,二人肩并着肩踏過地上薄薄的一層積雪,進了正殿。

南宮靜女讓齊顔坐下,她自己則坐到了齊顔的對面,至此時方卸下了端莊持重,心疼地看着齊顔,柔聲道:"不過才幾日不見,你怎麽又瘦了?還有眼眶怎麽這麽紅,是不是昨夜沒睡好?還是病了?"想到這兒南宮靜女有些不滿,打算給齊顔換一位主診禦醫......

齊顔沉默了片刻,繃着的臉也露出了絲絲疲态,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殿下......可否讓臣在這兒睡一會兒?"

南宮靜女心疼極了,在她的印象中:齊顔沉默少言、骨子裏倔強的很,守禮到了教條的地步,再有幾個時辰宮宴就要開始了,如果不是困倦到了極限,他是絕對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南宮靜女猜的沒錯,齊顔已經連續好幾夜都沒有睡好了,小蝶早上這麽一鬧把她最後一點精力也耗盡了,此時的齊顔大腦一片混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麽,迫切地想好好睡上一覺。

見南宮靜女不語,齊顔放軟了語氣補充道:"隻一個時辰,宮宴前......"

南宮靜女笑着打斷了齊顔:"正好,昨夜不知哪兒來的野貓闖進了内院,叫了一夜,本宮正乏呢~!"

齊顔已經沒有心力去分辨真假,琥珀色的眼眸閃了閃:"那......?"

南宮靜女:"驸馬可願陪本宮睡會兒?"

齊顔:"好。"

二人攜手回了寝殿,南宮靜女主動說道:"拖了外衫和鞋襪睡到裏面去吧,時辰到了本宮喚你。"

齊顔:"這怎麽行?"

在渭國就算是簡單的一張床也大有講究,一般夫君睡在内側,妻子睡在外側,方便夫君随時有吩咐下床去辦,但在公主府裏自齊顔和南宮靜女成親以來,都是齊顔睡在外側。

南宮靜女嗔了齊顔一眼,這人的眼睛都熬紅了還死撐,她沒有再說什麽而是主動上前爲齊顔脫下了外衫,将她推到拔步床上:"鞋襪要本宮爲你脫嗎?"

齊顔一把扶住了即将要蹲下的南宮靜女:"臣不敢,我......臣,自己來。"

南宮靜女笑了笑,坐到了齊顔身邊。她并不在乎服侍齊顔,但怕自己的動作太大把這人的睡意吓跑了,也就不勉強了。

齊顔脫下鞋襪翻身睡到了裏面,拽過被子蓋到自己的身上,南宮靜女亦脫掉外衫和鞋襪躺到了外面。

齊顔的眼皮打架,支吾說道:"殿下,臣睡了。"

南宮靜女向裏面挪了挪,側過身子将手自然地搭在齊顔的腰間:"嗯。"

片刻後,齊顔的眉頭舒展呼吸均勻......

南宮靜女看着對方的睡顔,無聲地歎息一聲。齊顔黑了,瘦了,從前的宮裝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她情不自禁地擡起手卻在半空中停住,隔空勾勒過齊顔長長的眉和柔和的輪廓。

安靜下來南宮靜女自己都覺得神奇:适才齊顔若是不攔着自己,她真的會心甘情願地爲他脫下鞋襪,而且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也不覺得有什麽。

今日是停朝的第五日,也是她回府的第五日,前五天齊顔一直沒有出現......南宮靜女雖有失落卻沒有從前那般抓心撓肝、胡思亂想。

此時看着齊顔消瘦的模樣,隻剩下心疼。

南宮靜女看了看桌子上的時刻沙漏,距離宮宴開始還有三個時辰,公主府離皇宮比較近,齊顔還可以再睡上兩個時辰。

她并沒有睡,待齊顔睡熟後便靠坐到床頭,爲她掖了掖被子然後拿過床頭小幾上的書看了起來,兩個時辰很快過去南宮靜女合上書本重新躺回到齊顔的身邊,她輕歎一聲心中有些不忍心。

齊顔是真的累了,熟睡以後不時發出輕哼。

南宮靜女閉上了眼睛,卻支起膝蓋輕輕地撞到齊顔的腰間,後者輕哼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齊顔睜開迷蒙的雙眼,太陽穴傳來刺痛。

南宮靜女似乎在熟睡,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辰差不多了,齊顔張了張嘴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喚醒"對方。

自己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個女孩了......她的五官張開了,出落得愈發端莊動人,眉宇間的稚氣淡了不少。

齊顔的心情有些複雜,忍不住爲南宮靜女理了理額間的碎發,順着她的眉峰輕撫臉頰,南宮靜女的心頭一悸,強壓着呼吸不至于跟着變了節奏,但心頭的那股甜蜜怎麽也抑制不住,她差一點想撲到齊顔的懷中,訴說自己對他的思念......

"殿下?醒醒......"

齊顔收回了手,搓了搓指尖,那裏還殘存着南宮靜女的溫度。

"唔~。"

"殿下?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入宮了。"

南宮靜女這才睜開眼,綻放出大大的笑顔。

【GL】泾渭情殇 - 请君莫笑 I (完结)(第1至200章)Tempat cerita menjadi hidup. Temukan sekar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