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過後, 季憐星沒回江曙家,她到宋家三院子,收拾東西準備明天離開。
第二天清晨, 還在下雨, 季憐星早早起床趕往車站。
她的家鄉在距離N市不遠的一個小縣城,坐高鐵大概需要兩個小時。
這是三年以來第一次回家,在大三之後她就再也沒回去過了,原因有兩個, 暑假要打工賺錢, 寒假回去呢,季斯宇的母親總是不給她好臉色看, 久而久之,季憐星干脆不回去了。
沿途要經過另一個城市, 醫療條件和N市差不了多少, 也是大伯之前治療的地方,現在他已經放棄治療回家,基本上和季斯宇說的差不多,撐不了多久了。
一想到這里, 季憐星心頭堵得慌。
兩小時後, 高鐵停在洛爾縣,季憐星走出車站, 發現小縣城和幾年前差不了多少。
大部分還是上了年代的建築, 主城區開始建築新的樓房, 街邊有小攤小販, 面館還是那家面館, 老路還是那條老路, 只不過多了一個正在修建公園, 听說明年洛爾縣要來一個大修整,到時候應該會拆遷不少。
但現在,它還是一個相對貧窮的縣城。
季憐星攔下一輛三輪車,還是腳踏三輪。
"師傅,到飛前村多少錢?"
師傅表情和藹,手指攏在一起,比了一個"5"。
季憐星上車,坐在三輪車的後座,這是小時候母親逛街最喜歡帶她坐的車。
小時候坐三輪的時候就喜歡盯著車夫的腳看,由于長期蹬踏,幾乎每個車夫的小肚腿都很壯碩。
這次季憐星也不例外,盯著他的腿發呆,她發現三輪車師傅上了年紀了,蹬起來喘著厚氣,有些費勁。
十分鐘後。
"姑娘,到了。"他揩了下臉上的汗,多打量了一下季憐星,問她︰"從哪兒回來啦?"
"N市。"季憐星掏出紙幣遞給他。
"不錯不錯,從大城市回來啦。"
"謝謝師傅,辛苦了。"季憐星沒和他嘮嗑,她得趕著回家。
進村過後,大媽大娘投來打量的目光,她們總是這樣,新的年輕人的面孔會讓她們的好奇心達到頂點。
"那個人是季胖妞咩?"人群中一個阿姨說著方言,十分興奮道。
"是是是!啷個水靈的樣子肯定是!!!"
"小姑娘早就不胖咯,你們啷個還在說別個喲!"幾個阿姨笑吟吟地看著季憐星,目光里仿佛在說三年不見怎麼長得這麼乖了。
季憐星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這些人她都認識的,趙四孃、王二媽、芳嬸,都是見證過她小時候到底有多胖的人。
"哎呀。"芳嬸露出心疼的表情,說道︰"是不是回來忙你大伯的事情喲,你那個哥哥,真的球事不管,天天跟個二流子一樣。"(大概意思是指不學無術,整天晃蕩。)
太久沒回來了,怎麼說呢,听到本土方言,季憐星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家鄉人是要熱情很多,讓她想起了小時候東家竄西家玩的生活。
"他一直這樣,我沒有辦法。"
幾句寒暄,季憐星從眾人的關切中逃了出來。
她們的好意心領了,但說太多也沒用。
季憐星朝大伯家走去,是一座院子,院子看起來有些破舊,瘋草亂長,像是很久沒剃胡子的老人。
雖然破,但面積卻很大,如果有心思稍稍打理一下,其實還不錯的。
房子是常見的瓦片房,季憐星踏進院子,沒走幾步踩在青苔上,差點打滑。
門是打開的,里面沒電燈,雖然是白天,但有點黑。
"季斯宇......"季憐星對著屋子里叫了聲。
又叫了季斯宇的媽媽︰"大媽,我回來了。"
屋子里走出一個女人,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刻薄面相,臉色蠟黃,歲月已經帶走了她的青春美麗,只剩幾道顯眼的皺紋。
她手里端著一個碗,里面裝的是粥,暼了季憐星一眼,不悅道:"回來就回來澀,喊啥子喊嘛,自己不曉得進來嗦。"
季憐星往屋子里走去,問她︰"大伯在房間里頭?"
"現在曉得回來了?人都要死了,你真的是個白眼狼哦。"
果然,一回家就是這種感覺。
季斯宇的媽媽叫汪孝麗,她的尖酸刻薄可以把所有人都說得一無是處,除了她的寶貝兒子。
對季憐星說出這樣話的時候,汪孝麗完全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仿佛已經忘了,此刻她正在數落的是本村唯一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人,是最爭氣也是最不該被成為白眼狼的人,因為她比季斯宇這個親生兒子好多了。
"我——"季憐星想說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算了,她和她計較什麼呢?汪孝麗和大伯是包辦婚姻之後的結果,完全合不來,夫妻之間的感情一直都很差。
在汪孝麗的注視下,季憐星朝臥室走去。
站在門口,季憐星深吸一口氣,她怕自己有點接受不了大伯現在的樣子。
"大伯,我回來了。"先說話,話音落下才進屋。
屋子里光線昏暗,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人,因為化療,他的頭發已經掉光,皮包骨頭,顴骨上凸,眼神很疲憊,他的模樣和季憐星記憶中的樣子反差太大。
不過也只是四個月的時間,病魔已經把他從一個強壯的中年人變得虛弱無比,起碼瘦了三十斤。
他的呼吸變得很弱,但胸口依舊是起伏的,呼吸節奏相當緩慢,慢到給人一種回不過氣的感覺。
季憐星眼圈泛紅,明明之前說有好轉的,打電話的時候也說在慢慢恢復的。
"大爸......"季憐星走到床沿邊上,眼淚刷刷刷往下掉,啪嗒啪嗒滴在枕頭上。
她看他的手瘦弱得只剩骨頭,一只手就能握完,手背全是青筋。
他闔上眼皮,手指卻在動,嗡嗡幾句,嘴巴里不知道在說什麼。
"大爸,我回來了。"季憐星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重復這句話。
"誒,乖,小胖。"他的聲音混濁,眼楮想睜開卻睜不開,季憐星看不下去,背過身去擦眼淚。
"莫哭。"大伯伸過來一只手,在季憐星手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乖小胖,盒盒里面的東西,去,去拿糖吃。"
听到"拿糖吃",季憐星再也繃不住,眼淚簌簌而流,視線變得很模糊,大伯的模樣變得虛晃。
糖果盒,是小時候大伯總會給她的驚喜,只要不開心了,打開那個盒子,里面總是會有甜甜的糖。
"對不起,我的錯,我不孝,我的錯,大爸,我是白眼狼,我早就該回來的。 "季憐星肩膀抖動得厲害,哭的時候鑽心的疼,她後悔沒找周末回家看看他,不該因為不想見到汪孝麗而不想回家的。
她該多看看他,看看他健康的樣子,那多好?
被褥上還帶著一股濃厚的藥味,還有一種從身體里鑽出來的臭味,來自他的皮膚,他的器官,以及即將枯死的靈魂。
大伯听懂了季憐星的話,一直搖頭,且用僅存的那點力氣去拍季憐星的手臂。
"哪里,哪里怪你喲,不,不怪你,糖,糖盒盒,乖。"大伯抽了一口氣,歇了一會兒,又說︰"盒盒里頭,有信勒,看,看哈。"
糖盒里有信,季憐星听懂了。
逼仄簡陋的房屋里,光線昏暗,老式衣櫃上放著一個鐵盒,倒回去十幾年前,那里面放滿了季憐星愛吃的糖果。
白桃味的、玉米味的、青隻果味的......
如今又多了兩種味道,一種是藥味,一種是□□腐爛的味道。
借著昏暗的光,季憐星展開那封黃白信,是大伯寫給她的,倒回去三十年,他也是一個文化人。
【季小胖,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離閻王爺不遠了。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剛拿到檢查報告,醫院那邊告訴我是晚期,以後要化療,化療就化療吧,我今天照了半小時的鏡子,和我的頭發對話,因為我也要和它們說再見了。其實死亡不可怕,你媽媽離開的時候我就這樣告訴過你,現在我還是要這麼說,就算我們離開了,但還是陪著你。季小胖,乖娃娃,你的包袱太重了,有些東西不該你來承擔的,讀書沒有錯,不讀書就很容易成為季斯宇那樣的人。六年前的三十萬元,那不能叫借,你媽也是我的親人,不能說是借,而是給,我願意給。盒子里的卡還有3萬塊錢,其中5000塊是你大學拿到獎學金寄給我的,剩下兩萬五是你的嫁妝,本來想拿更多給你的,錢還沒存夠,人就要走了。我估計我看不到你結婚了,一定要幸福。】
信封背面寫道︰
【把我火化,一半骨灰你留著,剩下一半灑在津鵝江里,我去找你爸爸下棋。】
落款處不是姓名,而是另一行字︰【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但還不能告訴你,謹記︰得到那樣東西之後,不能心軟,是屬于你的。】
季憐星淚如泉涌,眼淚克制不住嘩啦啦地流,他竟然早就在幾個月前寫了這封信。
還有大學獎學金得到的8000塊,她寄了5000塊,讓他買衣服買煙,想干嘛干嘛,她沒想太多,只是想用那種最直接的方式報答他而已。
結果他自己治病的錢都不夠,竟然還另擠了兩萬五的嫁妝出來。
真的是唯一的親人了啊,季憐星因為哭得太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被拉進深海里,無限下墜,有些窒息。
為什麼對她好的人都要離開?
爸爸在她六歲的時候釣魚摔進河里再也沒有起來,明明大家說他會游泳的。
母親在高考那年患上白血病,也是說走就走。
如今剛滿二十四,她以為人生可以揚帆起航,至少在她的未來計劃里,大伯是一定要享福的那個人。
"你有那麼著急嗎?"季憐星伏在床邊號啕大哭,"你走了我啷個辦喃,沒得人愛我疼我關心我了。"
"小胖勒,我等不到了。"大伯看著季憐星,吐出最後一口氣,說︰"可能這次,是真的,真的,要走了。"
氣息微弱,極其輕緩的一縷氣從鼻腔里吐出來,飄走了,什麼都沒了。
屋子里很安靜,季憐星低著頭,握著他的手沒有松開。
身旁的糖果盒里,放滿了白桃味、玉米味、青隻果味的糖果,還有一張銀行卡,一張季憐星小時候的照片。
他是那個年代的文藝青年,有一台復古照相機。
十五年前,那天季憐星哭著找爸爸,大伯帶著她站在村里的那棵櫻桃樹下,對她說︰
"季小胖,我是你爸爸的哥哥,別怕,我是你大伯,也是你爸爸。"
"來,我給你拍張照片。"
"你媽媽給你買這麼漂亮的小皮鞋,笑一個會更可愛。"
"我教你,說茄子。"
"茄子——"年幼的季憐星咧開嘴,舉起手,比了一個耶。
她的紅色小皮鞋留在了照片里,拍照片的人也留在了照片里。
YOU ARE READING
【GL】下班来我办公室 - 安次甘儿(完结)
General Fiction季憐星喜歡了公司女老板五年,可惜听說老板已婚,連孩子都有了。 所以她從沒打擾,也沒奢望過她們能有什麼交集。 24歲生日這天,季憐星做了人生中最瘋狂的決定。 只是沒想到,房門打開那一刻,看到那個風情萬種攝人心魄的女人,竟然就是平常高高在上的老板! 嚇得季憐星掉頭就跑。 一分鐘後,收到老板消息︰ "你跑什麼跑?" 季憐星抖成篩子,可還是回她︰"出去買瓶水買瓶水......" "回來。" 從那天開始,季憐星發現老板好像變得有些不同。 "今晚來我辦公室。" 不是去談公務事。 "今晚來我辦公室。" 她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