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年來,雖則樓鏡屢屢頂撞樓玄之,但細究起來,除卻事件尚未明朗的曹如旭一事,她還當真未犯過什麽大錯,反倒為人勤修刻苦,篤學上進,宗內弟子少有人比得上她。她與樓玄之的關系雖說不甚親密,但也絕未到水深火熱。
要說樓鏡憤恨父親,甚至親手弑父,即便是有些微證據,他人心底也難以相信。
然而李長弘提起的這件前塵往事,反倒是給出了樓鏡反常行為的合理解釋。
倘若真是沈仲吟告訴樓鏡,他是她生父,又誘使樓鏡相信是幹元宗和樓玄之害死了焦岚,那樓鏡要對樓玄之動手,似乎也有了充足的理由。
當年,樓玄之已明言樓鏡是他女兒,樓玄之吩咐過,宗內上下不準再提及樓鏡身世,甚至處置過當着樓鏡面質疑她身世的宗門之人,因此衆人絕口不提,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再懷疑樓鏡身世。
李長弘便是其中一個。
樓玄之已經不再,樓鏡又深受懷疑,因此李長弘毫無顧忌,舊事重提。
李長弘雙指點地,向吳青天說道:"上次在許州城,忠武堂大婚,曹如旭帶出去追玉佛手的那幫手下全都死在他沈仲吟丹炎掌下,那孽徒當時也在,隻怕那時候沈仲吟和她就已經會面,有了約定,你看她回山之後,毫無悔意,忤逆無狀,頂撞宗主,甚至将宗主氣得吐血,背叛之心已然初現端倪,而後下山,隻怕是假借調查曹如旭死因之名,私會沈仲吟,否則怎麽就會這麽巧,遇見了沈仲吟,分明是早有預謀!"
這一樁樁,一件件,竟叫李長弘連了個因果起來。
雲瑤不甚清楚上一輩的恩怨糾葛,但見吳青天臉色,便知道那前塵往事并非李長弘信口胡謅,隻怕裏面水深得很。
如今種種跡象都對樓鏡不利,連她那模糊不清的身世也成了致命的弱點,成了她犯下罪過的動機。雲瑤縱然想要維護樓鏡,在沒有找到別的證據前,也沒了話說。
雲瑤離開後,李長弘和吳青天去了一趟黑牢。
樓鏡背對牢門,面向那有一方石窗的牆壁而坐,牢門打開了,她也不曾回頭。
吳青天冷然道:"師長來了,你還背對着,不起身迎接,難道連基本的禮數也舍了個幹淨?"
樓鏡仰望着窗外天色的頭低了下來,說道:"李師叔不是說沒我這樣的師侄麽。"
"你!"李長弘一擺袖,一把山羊胡子顫動。
樓鏡終究迫于心有所求,起了身,朝吳青天一拜,"吳師叔。"
隻因性子倔,受了欺侮,便不肯折腰,就沒有搭理李長弘。
樓鏡說道:"吳師叔,我想要替我爹守靈。"
吳青天尚未開口。李長弘斷喝,"不可能!"
"他是我爹!"樓鏡咬牙,"就算我是死囚,也總該讓我送我爹最後一程罷!"
吳青天兩道濃眉一沉,似在猶豫。樓鏡趁勢說道:"即便不守靈,隻是讓我見他最後一面也可以。"
"祠堂是什麽地方,讓你進去,侮我幹元宗門楣,你也配拜祭宗主,叫你這殺人兇手守靈,天大的笑話!"
樓鏡雙拳緊握,手上青筋突起,"我殺了我爹是李師叔你親眼看見的?難道我殺人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如若不然,你憑什麽以此阻止我去拜祭我爹。"
"已無多少差別。"李長弘說道:"我們來,是要你陳述下山之後的所作所為,今日,你莫想再蒙混過關!"
樓鏡瞥了一眼吳青天,見他沒有說話,便知大體無望,木然笑了,将對雲瑤敘述過一遍的事,又說了一遭。
兩人對她說的話不做回應。
片刻後,吳青天叫了一聲,"樓鏡......"
李長弘扯過吳青天,将他拉出牢門,要離開時,樓鏡忽然擡頭問李長弘,"李長老,如果到時查明,兇手并不是我,你卻使我失去了見父親最後一面的機會,你打算如何賠罪?"
李長弘回頭時,正面迎上樓鏡的目光。那一雙眼睛,似毒蛇一樣纏上來,附着一層寒霜,冰冷的沒有一點感情,饒是李長弘見過大風大浪,也不由得心中一悸,沉聲道:"不會有這一天。"
李長弘和吳青天出去以後。吳青天在昏暗的走道上站定,沉吟片刻,"她說的有理,不論她到底是誰的女兒,宗主養她十幾年,就算無父女之實,也該有一份父女之情,讓她去拜祭一趟,沒什麽妨礙。"
李長弘不以為然,"你瞧瞧那孽障,從得知宗主離世伊始,可曾掉過一滴眼淚,冷血至此!再說她都能對宗主動手了,還說什麽父女之情呢,有這樣的父女之情?"
吳青天道:"此事尚有存疑之處,多為推斷,雖有物證,并無人證。"
"即便如此,那樓鏡是什麽性子。"李長弘壓低了聲,朝虛空拱了拱手,"祠堂這樣莊嚴肅穆的地方,萬一她要是像前兩天那般鬧起來,沖撞了先輩亡靈,如何是好?"
吳青天思慮片刻,點點頭,嘆了一聲,走了。李長弘回頭看了眼牢房,也跟着出去了。
樓鏡枯坐在這牢房裏,渾不知牢外風雨。牢內外靜悄悄的,她将自己思緒放空,有些逃避似的,不去想任何事。
翌日,天氣稍晴,又有人過來時,樓鏡正躺在床榻上,直着眼睛,木着一張臉。
牢房門被打開了,有人冷喝:"樓鏡,起來。"
,身後還跟着兩名門人,隻是瞧着眼熟,不能想起是誰。
樓鏡坐起了身。賈寓站着,便比她高,眼睛向下觑着她,"自今日起,由我來審問你。"
樓鏡冷淡道:"昨日李長老和吳師叔已經問過,知道的,我也都說了。"
"誰知你有無隐瞞!"
賈寓一張長臉,清瘦的臉顴骨突出,口反唇薄,眼尾下垂,眸中閃爍興奮的光芒,冷漠刻薄的面相向樓鏡步步逼近。"樓鏡,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你耗得越久,隻會讓你自己越難堪。"
樓鏡湊近了他,"我此刻就難堪,為你的無能感到難堪。"
賈寓臉色一青,退開一步,直着身子,言辭冷厲,喝問道:"叛徒樓鏡,你是不是初次下山就和沈仲吟勾結上了?"
樓鏡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我不認得他,說什麽勾結,他險些沒打死我,你要和這樣的人勾結?"
但賈寓像是沒聽到,繼續問道:"你這次私自下山是為了與沈仲吟會和,暗謀殺害宗主?"
"我是下山查探曹如旭死因。"
"你假裝被沈仲吟俘虜,引宗主前來——"樓鏡沉聲,"不是!"
"趁宗主不對你設防——"即使不想理會賈寓,但在聽到別人的污蔑時,她總也忍不住回嘴,"我沒有!"
"以一招'龍蟄',割開了宗主咽喉!"
"賈寓!你若是耳聾,就換個聽得懂人話的來!"
"你罔顧十多年教養之恩,狼心狗肺,你殺了宗主,是不是,說!"賈寓聲音越來越大,厲聲喝道,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黑牆緊逼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毫不理會樓鏡的話,不似來審問,而像是來對罪犯問責的。
"樓鏡,你怎麽不說話,心虛了是不是。"
樓鏡忍住心頭怒火,額頭青筋綻出,"若要問話,讓吳師叔來。"
賈寓輕嗤一聲,"樓鏡,你還以為你是以前那個宗主親女,未來的宗主接班人,大家都得讓着你麽,如今是餘驚秋坐上了宗主寶座,而你一個忤逆不孝,弑殺親父的階下囚,什麽也不是。"
賈寓仍然繼續問罪,将那莫須有的罪名說得煞有其事,聲音尖銳高昂,反覆逼問,直到天黑方去。
第二日又來,将那叫人肝膽火起的問話再三逼問,擾了整日,如此這般,一連逼問三日。
樓鏡一閉眼,耳旁盡是賈寓刺耳的言辭,腦海中是賈寓冷嘲的臉,繞着她轉啊轉啊。
夜裏,樓鏡做了一場噩夢,夢裏她手持長劍,劍鋒往下淌血,樓玄之跪倒在她身前,脖頸好大一條猙獰創口,鮮血泉湧。
樓鏡自夢裏驚醒,一身冷汗,心有戚戚,愧疚自責,久久難消。
樓鏡精神衰弱下去,心情也變得極不穩定。
這日賈寓又來逼問她,"是你殺了宗主——"樓鏡激怒,"你閉嘴!"
因夜裏未能安眠,她雙眼裏爬滿血絲,"我看你們急急地開口定罪,倒是你自己心虛,急于甩脫什麽,隻怕兇手就是你們,是你,是你!還是你,或者是李長老,你師父!"
賈寓掐住樓鏡的臉,眼角抽動,"狗急跳牆,敢攀污我師父!"
誰知樓鏡一張口,咬住賈寓虎口,用了死力,牙齒頓時咬緊肉裏。
驟然間鑽心的疼處,讓賈寓洩了口氣,尚未來得及調動內力,樓鏡一腳踹在他膝下穴位上,即便沒用多大的力道,賈寓那腿也一酸,力似被抽走了一般,支撐不住,身子一歪,便要跌倒。
樓鏡捉住他的手往後一扭,順着賈寓跌倒的勢頭,将人往前猛推,壓在了地上。
樓鏡半跪在賈寓背上,扭着賈寓的手,另一手壓着賈寓的後頸,面色陰狠,"李長弘站在這裏,都不見得這樣對我,你算什麽東西!"
然則樓鏡內力被封,賈寓緩過神來,丹田力發,力道一震,便将樓鏡從身上掀了開去。
賈寓爬起身來,惱羞成怒,将弟子佩劍劍鞘抽了過來,"樓鏡拒不配合門人審問,甚至動手襲擊,你們都看見了。"
賈寓臉上肌肉抽動,鮮血淋漓的手握着劍鞘,"你這種人就該狠狠教訓,宗主從來不曾打過你,自食了惡果,如今我就來好好教教你!"
賈寓照着樓鏡腰際狠狠一抽,樓鏡手臂一擋,雖抵攔得快,但無內力護體,隻感到骨頭裂開了似的一陣疼痛。
兩個門人來攔,小聲說道:"賈師兄,若是打出個好歹,吳師叔和餘師姐那邊不好交代。"
賈寓不以為意,"別說她餘驚秋現在還不是宗主,就算她真當上了宗主,也是樓鏡犯錯在先,我小小教訓一下,餘驚秋能說什麽。"在他眼中,餘驚秋這人,實在沒什麽好怕。
再要下手時,頓了一下,想到若是太過,也确實引人注目,便往有衣服遮擋的地方抽打,不叫人看出來。
樓鏡起初還能躲兩下,但無內力為繼,不如賈寓動作快,大多都挨在了身上。
賈寓直抽了十多下,直到樓鏡不躲了,一聲不吭,一雙眼睛直盯着他,如暗夜中隐隐寒光,潛伏盯視的銳利狼目。
賈寓心裏一抖,有些忌憚,罷了手,低罵了兩句,和兩個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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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長恨歌 - 太陽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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