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兒。"一側響起谷民的聲音,餘驚秋回頭看去,那喚作允澤的谷民一手牽着阿難,一手将鐵鏟別在腰帶裏,走了過來,笑向餘驚秋道:"你倆見過了,她就是那日裏要将你帶回谷來的人,為此可受了谷主一頓責備。"
"允澤。"阿難溫聲提醒。
月牙兒嬌哼一聲,"允澤,你再提這事,我便不理你了!翁都!"
月牙兒喚了一聲,白虎站起身來,走到月牙兒跟前,尾巴一擺,輕輕拂過秋千的吊繩,月牙兒步履輕健,跳下秋千,又躍上了白虎的背。那白虎體格高壯,異于尋常虎類,輕松地托承起月牙兒,緩步往前,極其穩健,難怪這山林裏枝桠滿地,月牙兒敢赤腳前來,原來是足不沾地,騎着白虎過來的,而這類嗜血猛獸,不恥屈服的王者,竟對一個少女溫馴如斯,也着實令餘驚秋詫異。
白虎托着月牙兒出林去,允澤和阿難藥材已采的差不多了,便與月牙兒一道走,餘驚秋自也跟在三人身旁。
"多謝你救命之恩,隻不知如何報答你......"餘驚秋半垂着眸子,向月牙兒道。
"這沒什麽,救了你命的是我師父,我隻不過是帶了你回來。"
"師父?"
阿難道:"便是谷主。"
"啊。"餘驚秋了然。
允澤調侃道:"月牙兒素來有些撿東西的癖好,翁都便是她撿回來的,那時一個胳膊就能提起,養到現在這麽大,或許是那日瞧你蜷着身體顫抖的模樣與撿到翁都時,翁都在雨中瑟縮的模樣一般,憐愛心起,所以帶了你回來。"
"允澤。"阿難薄嗔。
"翁都,咬她。"
白虎跳起,靈捷地往前一撲,允澤身姿一躍,往前避閃,笑着讨饒,"我說錯了,我說錯了。"
阿難向餘驚秋道:"允澤是這樣口無遮攔,你不必放在心上。"
餘驚秋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一行人鬧着,不覺間已回了谷中。月牙兒向餘驚秋道:"待你身體好些,可以來找我說話,我想聽你說說外面的事。"
餘驚秋道:"你不住在樓閣裏麽。"她道月牙兒既是韞玉徒兒,應當也如阿難住在樓閣裏。
"我幾個月前就搬到別院去了。"月牙兒勉強笑了一笑,但衆人都能感到她情緒低落,少女藏不住心事。
谷主的住處在衆屋宇最高處,又建的樓閣,便格外醒目,餘驚秋圍着樓閣活動身體時,發現谷主住處占地極闊,圍繞着樓閣的還有倉庫,廚屋柴房和書屋,書屋建的極廣,是教孩子識字讀書的地方,而隔着這些書屋會堂的後方,便是別院。
衆人回到樓閣前,韞玉正攜着竹編篩子走下來,師徒倆相見,韞玉神色冷淡,将月牙兒看了一眼,便瞧向餘驚秋,問道:"出去走了一趟,感覺如何?可有心悸,氣喘,手腳發涼?"
"沒有。"餘驚秋話少,言簡意赅。
韞玉思忖着,"看來還可以再加些藥量......"
"月牙兒!"允澤一聲叫喊。
韞玉側目望過去,月牙兒招呼不打,便騎着翁都往別院去了。餘驚秋瞧着那笑意明媚的少女,好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咬住了下唇,眸中盈盈水波,眼邊微紅,一聲不吭,将白虎驅往別院的方向。
允澤和阿難要跟過去安撫,腳步已經踏出去了幾步,韞玉回過目光來,淡然道:"随她去。"
"谷主......"
"就是太驕縱她,才寵的她沒有規矩。"
允澤張了張口想要說話,感受到有人拉着她的衣袖,垂首一看,卻是阿難,那話最終也沒說出來。
餘驚秋對眼下這異狀不知所以,也無心去深究,韞玉叫她回屋去歇息,她便回去了。
此後的治療,如韞玉所說,加重了藥量,藥性更刺激,然而相比于那骨醉最開始發作時那般的極痛,實在算不得什麽,她能默然承受下來,不再昏睡,身體亦是一步步恢複到最初時的狀态。
但是藥三分毒,大量的藥物調理,留下了一定的後遺症,使得她格外喜熱。
她心中似古井,泛不起波瀾,即便身軀漸全,也無一絲歡喜,但也沒了初時那撕心裂肺的凄怆悲苦,唯餘下一片空茫悵惘。
在那裏靜坐一日,渾然忘卻自己尚在人世。
月牙兒對外面的世道極感興趣,問的最多的,便是外面的風土人情,"山君,如果你以後要離開風來谷,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出去?"
餘驚秋一怔,自己以後,還會出去,還願出去麽,她久久沉默,回頭看向那和白虎躺在一處的人兒,問道:"你想要出去?"
月牙兒貝齒輕輕咬住下唇,烏發柔軟,搭在纖巧脖頸上,"我想要離開這裏。"
"你的師父,朋友都在這裏,為何要遠離?"餘驚秋不解,月牙兒是孤兒,由韞玉養大,這裏的人和朋友,對她亦親亦友,怎會有人想要離去了,讓自己孤零零一人呢。
月牙兒摸着白虎的腦袋,因心中煩躁,将白虎的毛都撫弄的炸了開來,許久,她說道:"我喜歡她。"
餘驚秋茫然道:"誰?"
月牙兒擡起眼睫,她的眼睫又長又密,翹起美麗的弧度,掩映着靈動水潤的眼睛,那雙眼睛動情地注視着遠處,"我師父。"月牙兒覺得餘驚秋是谷外之人,且因為撿了她回來,心裏對她有幾分親密感,所以能将這心事對她說。
"......"餘驚秋心想:大抵是孺慕之情,可隐約又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我喜歡她。"月牙兒低低重訴了一遍,滿含少女的柔情春思,可片刻間,她眼睫垂下來,隐忍痛苦,"但她不喜歡我,你來之前,我将自己的心意明白告訴了她,她便将我趕出了樓閣,叫我移居別院,待我越來越疏離嚴厲。"
餘驚秋察覺到這話中情愫,不無震駭,不論是師徒間,還是女子間,這份情感無不是違背倫理,離經叛道,她知谷中風俗開放,卻不想竟能孕生出這樣一份與衆不同的情感,一時之間,怔呆住了,說道:"她,是你師父......"
"我寧願她不是我師父,她總喚我月牙兒,月牙兒,我知道谷裏的人叫我月牙兒,是因為寵愛我,将我當作孩子,可我不要她也将我當作孩子,我想她叫我月夕,想她把我當作一個女人。可在她眼裏,我就隻是個孩子,她将我遷到別院來,不要見我,那我也不要見她!"月牙兒一滾,抱住了白虎,将臉埋在了它毛絨的胸膛裏,白虎有靈,粗壯的爪子輕搭在月牙兒肩上,安慰她。
月牙兒心口如堵,聲音哽咽,"山君,我好難受啊,每次見到她,想起她,心裏就像被挖空了一塊,我想要離的她遠遠的,越遠越好,再也不見她。"
餘驚秋沉默着,對這樣的一種情愫感到新奇驚異,她對感情懵懂,尚未動過情思,曾在虎鳴山上時,韓淩對她表過心跡,但她心态平和,見着韓淩時,與見着其他師兄弟一般,并無浮動,她便知自己對他無意,隻是一般同門之情,可動情到底是怎樣的,她不可知,更不可知兩個女人之間情愫是怎樣的,但見月牙兒情狀痛苦,大抵相思苦,苦在相思人,她生出憐意,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撫月牙兒。
月牙兒從白虎胸口挪出一雙紅紅的眼睛,問道:"山君,你有喜歡的人嗎?"
餘驚秋緩緩搖頭,"沒有。"
月牙兒道:"但是你臉上總是露出很難過的樣子。"
餘驚秋心口好似忽然被針紮了一下,古井中投下一粒石子,驚起片片波瀾,她望向庭院,清風陣陣,很久,她指着院落裏的那株楊樹說,"我很喜歡院子裏那顆楊樹,豐圓肥厚的葉片,翠綠新亮的顏色似玉一般,投下層層濃蔭,枝葉間栖息着蟲鳥,蟬鳴鳥啾,其中熱鬧,令人喜愛的心中祥和寧靜,但連着幾場風雨,今冬又嚴寒,天道早早降下溫來,那一樹的葉片都落光了,候鳥遷徙,金蟬羽化,壽命不過這短短兩三月,徒留枯瘦枝幹,迎接冬雪,我瞧見這熱鬧轉為冷清的景象,感到遺憾,所以難過。"
月牙兒不明白,白虎躺在走廊邊緣上,月牙兒枕着它柔韌的肚腹,瞧了瞧那張牙舞爪的禿枝,又看向餘驚秋,說道:"明年開春,葉子會再長回來,總會再見滿樹綠茵,到時自然有新的蟲蟬從地裏轉出,天道暖時,也有鳥兒遷回來,熱鬧的時候,總會再回來,不會以後的日子,都是冬天。"
餘驚秋眼中一酸,隐有淚意,她垂眸憐愛地看着月牙兒。月牙兒天真爛漫地回望她,"我說的不對麽?"
"你說的很對。"餘驚秋聲音微澀,"隻是,我大抵是個念舊的人,明年的熱鬧,替代不了今年的。"
月牙兒搖搖頭,"我不懂。"
餘驚秋輕撫她柔軟的頭發,"月牙兒,你不懂,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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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長恨歌 - 太陽菌(完结)
Narrativa generale余驚秋天賦異稟,是武學奇才,溫良慈軟,得師父喜愛。 自小到大,不論哪方面,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 宗門生變︰ 這一日,樓鏡成了喪家之犬,人人喊打,天地之大無歸處。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備受崇敬,前途無量。 風水輪流轉,不曾想︰ 再相見,余驚秋受盡苦難,身心俱損,失魂落魄,流落街頭。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鋒芒畢露,令人畏懼。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謫仙落泥塵。 "師姐,師姐......"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這世上,只有我明白你,只有你明白我。"